我愣了一下。
卫蕊也吃惊地把嘴长成了圆形,感觉能塞进去一个拳头,好半天才缓过来一点,扯着我的袖子:“酉酉,她,她,她说她是北疆镇北将军府……”
北疆镇北将军府,顾丹青。
我听得很清楚了,也很确定顾丹青起初对我并没有什么恶感。
……或者应该说,她不讨厌和她学箭的我。
她只是不喜欢帝京江国公府的江酌雪。
但眼下却也没时间多解释什么误会或者其他的了,秦遮那净给我捅娄子的小王八蛋还不知道跑哪去了等着我们去找,于是我便朝顾丹青点点头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转身前的那一秒,她还是再次叫住了我。
眼神依旧说不上温暖,但说的话却不失为一种提醒。
“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会去找我爹。”她神色晦明难辨地背着箭筒站在原地,“他应该是……想劝说他回去接掌天纪军。”
“我爹是个很倔的人。如果他觉得阿……秦遮长留帝京,才是真的忘记了天纪的根本的话……就一定会找各种方法来达成目的。”
“多谢。”我和她对视一眼。
“我又不是为了你。”她扭过头去。
*
“顾将军到底同阿遮说了什么?”
与顾丹青分别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上了谢望切,又拜托他去前面的营帐找来我爹,这才算是仗着江国公他老人家的势把秦遮从顾家的营帐里接了回来。
回程的路上,眼见着阿遮和我爹的神色都不算好,我便也没敢多问。这会到了家门口,我在翡翠的搀扶下跳下马车,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谢望切追问了几句。
“应该还是……为了天纪军的事情。”谢望切摸了摸我的头。他动作轻柔,结果本来像是温泉水一般熨帖的目光顺着额头落到我鬓侧却是冷了冷,“耳朵都被风吹红了,还不快进屋暖一暖。”
大约是已经入朝为官的缘故,这几年在御史台任职的谢望切竟是比起从前那个言笑晏晏的七殿下威严更甚,就连我身边的丫头在我这个她们从小跟到大的主子和他之间意见出现了分歧的时候也会犹豫一二。
我每每到了此时牙龈都被气得发痒,偏偏旁边珍珠还温温柔柔替我摇着羽毛扇子,翡翠又捧着谢望切下朝时特意给我买来的话梅递过来哄我——着实是让我想找人倾诉都没地方说理去!
于是这会子就又被一干大小丫头婆子簇拥着回到了暖阁。我换了一身柔软的白色寝衣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喝着小厨房刚熬好的阿胶羹一边出神。
其实无论是阿遮还是顾将军,他们的心思都并不难猜。
如果说当年还会因为秦叔叔不肯带他一同回北疆而闹脾气的阿遮还有几分少年心性,那么如今的他便可以说是真的晓得了当初秦叔叔和王夫人所作所为的深意——当年把他留在帝京一方面是担心瓦剌作乱,恐怕顾不上他,另一方面也是顺水推舟,把秦遮送出权利斗争的漩涡中心。
毕竟天纪军便如从前我父亲手里的天衍一样,在夺嫡党争中始终都是有心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既然父母都不愿他再身涉其间,以身犯险,如今瓦剌更已早被打得七零八散,就连当年导致秦叔叔和王夫人身死的贼首都已早上黄泉,北疆更是多年安定无灾……所谓天纪,说是秦家的天纪军,但归根结底是陛下的天纪,是大尧的天纪,便是重新交还于天子手中,日后再传于新的明君也未尝不可。
那么他便顺水推舟留在帝京,报答江国公几年视他如亲子照料的恩情又有何妨?
然而此事落在了多年担任秦叔叔副将,一路随军征战的顾将军眼中,只怕“天纪军”便早已成了“秦家军”,不属于陛下,而只应听命于世代承袭“定国将军”名号的秦家后人。一旦天纪军也回归陛下手中,势必将成为几位皇子手里用来争权夺利的砝码。
至于不愿重回北疆的秦遮……在他看来恐怕便是失去了秦家的根本,已经被帝京的风花雪月迷了眼,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
更有甚者,指责阿遮是“愧对”秦叔叔和王夫人的在天之灵也说不定。
我正陷在无边思绪里,内室的玛瑙石珠帘却是不期然一响,谢望切同端着小半碗鸡肉糜粥配糖霜红豆糕点心的翡翠正掀帘进来。
“小心烫。”
谢望切坐在床边的小榻上,给我递粥的时候不经意触到了我方才一直露在被子外面的指尖。他起初像是迟疑了一下,但随即还是把烫粥暂且放到一边,又吩咐翡翠打些热水来,自己则伸手把我的指尖拢在掌心,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自己多注意些。”
我吞了一口空气在嘴里,鼓着腮帮子没说话。
谢望切看我半晌,估计是难得瞧我这般臊眉耷眼,就捏了捏我指尖,声音也放低了些,很是温柔耐心地问:“酉酉在想什么?”
“哥,”我有点难过地把头歪在他肩膀上合着眼皮。自从我及笄之后谢望切就不怎么愿意同我亲近了,还总是耳提面命地要求阿遮也向他看齐,这会子我用膝盖想想也知道这家伙肯定又要让我起来,于是便掐着时间在他开口前继续道:“你就让我靠一小会,就这一次。”
他起初像是愣了愣,随即就轻轻叹了口气,然而转瞬之间就又恢复了方才的情绪,声音温和地问我:“怎么了,谁又惹我们家酉酉不开心了?”
“没有谁。”我摇摇头,手指抠着他袖口的刺绣,“只是突然想不起来……你和阿遮来府里之前,我每日都在做什么了。”
三年前,说长不长,但如果说短……却也足够我这种记性不好的忘记很多时光了。
许是猜到了我在为什么不开心,谢望切把我的两只小爪子都塞回锦被底下,然后竟然难得地、像是三年前那样用左手轻轻绕过我的肩膀,一下下拍着我的背。
我缩在他怀里,慢吞吞抬头去看他的脸。然而他那双墨玉一样的目珠却是淡而远地,不知道在盯着虚空中的哪里:“……起码,是有人还在记挂着阿遮呢。”
仅仅是这样一句比风还轻的感叹,我心里的某根弦却突然被撩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