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将军府的时候天早就黑得彻底。
珍珠替我提着灯,翡翠身后则站着两排小厮——一排是我从江国公府带来的,另一排则是秦家本来的人,只是这会都暂时拨给了我使。
其实这件事现在想来是很有些奇怪的。我一个小姑娘,再如何关系好那也是半夜跑到了外人家里,要是单说继母管不住我那还算了,怎么就连秦叔叔和王夫人都没出来拦我一下,反而还派了人手来给我帮忙——我要撬的那可是秦家祠堂的锁。
总不能说这十几个小厮都是来加油助威的吧。
非要解释的话,恐怕只能说从那时候起,江秦两家就存了比交好更亲近一些、比如结个儿女亲家啦之类的心思,这才能由着我几乎是肆意妄为地到处跟着秦遮瞎跑。甚至那日放我进祠堂去找秦遮,说不准都是他们在暗中推波助澜呢。
这帮心思复杂的中年人啊……不知道除了“青梅竹马”外还有一个词,叫作“两看相厌”么、
不过当时我年少气盛,做事莽撞,便也没那么多瞎想的心思,一门都扑在了该怎么把秦遮弄出来才好上。方才跟在后头的翡翠这会子便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问我:“姐儿要如何?”
大门已经拍过了三四轮。可偏偏秦遮就跟死了似的,愣是能一点声音都不出。
然而他面皮薄,自暴自弃地逃避就罢了,我可不能啊。
灯烛把夜幕下的院子映得亮如白昼。我望了望秦府漂亮精致的青黛色飞檐,不免羞愧地抽了抽鼻子,最终挥了挥手道:“砸吧。”
不砸还能怎么样?等人再把早就收工回家睡大觉了的锁匠请来,指不定都要搞到宵禁之后了。
说句不好听的,到那时候,秦遮要是真的有事,只怕都能写完一本奈何桥游览回忆录了。
几个小厮开始动手。珍珠就替我挪来了一张梨花木扶手椅,我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忐忑,但还是强装平静地落了座。
没裹伤,一路上也没吃点东西,回来就直接被拎去跪了祠堂……我心里大概有数,于是等到门被打开,便让珍珠翡翠先带着大夫进去瞧了一眼。
眉毛花白胡子也花白的老先生进去把了个脉又看了看伤口,没多时就退了出来,道:“公子这是伤口未愈,又一路颠簸,水米未进的缘故。不过并不妨事,开个药方修养一阵日子便好。”
秦府自然有人跟着郎中去抓药煎药。随即珍珠便从屋里走出来,我朝她轻轻招手,又朝祠堂里头抬抬下巴,问:“怎么?晕了?”
珍珠像是有些想笑,但几乎是立刻就憋了回去,只是向我眨眼,用气声说:“不是。”
“那是怎么?”
看四下的人都避开了一定距离,珍珠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大约是太累,秦家哥儿……睡着了。”
我:“……”
娘的。
就知道不该担心他的!
*
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把他们少爷抬回了卧房。大约是怕把人吵醒,于是也就没给秦遮好好拾掇,只是简单给他换了外袍又擦了脸。
我坐在外间,只感觉百无聊赖。好不容易等到少爷悠悠转醒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丫鬟替我搬了张月牙杌子来,我那时正捏着支兔毫漫无目的地在这傻狗脸上瞎画。许是觉得痒,这家伙便慢吞吞睁眼,先是用那对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看了看我,复又合上,复又再睁开。
不应该啊,难道这跪了个祠堂还瞎了不成?
我可是不止跪过祠堂,还在我爹的勒令下给我们江家的列祖列宗磕了百八十个响头来表示忏悔呢。
“你怎么来了?”秦遮像是终于确认了他的眼睛没出毛病,撑着手臂想要坐起身来。
“我怕我再不来,下次就只能来给你收尸了啊。”我从他胳膊底下把兔毫毛笔拽出来,偷偷塞回自己袖子里,怕被他发现还假装风轻云淡地转移话题道:“你方才在做噩梦。梦见什么了?”
他听见我的问题,抿了抿嘴唇:“我梦见……没抓住你。”
我叹息一声,心说真是惹大祸了。我摔了就摔了,可别给秦遮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于是努力伸出手在他后脑勺摸了摸:“我好着呢,活蹦乱跳,吃嘛嘛香。”
又朝身后的丫头点点头,从她手里把药接过来,满脸慈祥道:“刚刚郎中给你开的药,也煎了好久啦,你快喝了休息,我也好回去睡觉。”
结果秦遮却是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碧玉小碗,又抬头看了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上就有点泛红,缄默片刻才道:“我还没洗漱,身上脏,你还是……别靠过来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