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的人都分作了两拨,男宾都跟着燕微的兄长——永昌侯世子去了前厅,至于女眷则随着燕微在后头继续逛园子。这会方才走到一处梅林,燕微领着路,正给大家说这院子里有几种梅,又都是几月种下几月会开花的。侯府的丫头便边走边替姑娘小姐们寻了几枝好看的梅花,预备着等下回了暖阁便插起来赏玩。
我对花草不感兴趣,只是被卫蕊牵着,百无聊赖地在后头跟着听。正无所事事四下张望,这时候却是有个燕微一早安排下去、有消息便来提醒我的大丫鬟跑了上来,附在我耳边,同我说将军府的公子已经来了,马车刚进了院前影壁,估计是先要去见一见永昌侯世子呢。
我欣喜得不得了,心说秦小狗果然没有骗我呀。
倒是卫蕊,许是见我太过激动,担心我一不留神再乐极生悲厥过去,甚至都把一直往前厅张望的目光收了回来,很是不放心地握住我的手:“出什么事了?让你乐得露出这一口大白牙,如此……有辱斯文。”
啧啧啧,没想到啊,我竟然也有能从卫大姑娘口中听见,她评论别人“有辱斯文”的一天。
真想把她过去十四五年里摸鱼撵狗的优雅身姿都找个法子复刻一二,让她好好回忆一下啊。
但眼下也没那个闲工夫,我正高兴着,也顾不得管那些杂七杂八的。吩咐了丫头同燕微说一声,便提着裙子抱着手炉意欲开溜。
至于早就不耐烦逛园子的卫蕊倒是也跟上来了。跟上我脚步凑过来的时候还冲我眉开眼笑道:“你去找你的阿遮,我去找我的你哥,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能把去找我哥,说得和我毫不相干,卫蕊你也是很棒棒呢。
我把兔毛小手炉换到另一只手上,没忍住笑着用腾出来的手拧了一把她的腰。
燕微这次花会布置时是下了大功夫的,四处景观都很是得宜。前后院之间小路相连处也风景正好,只是可惜这会都成了“媚眼抛给瞎子看”,我同卫蕊都不是有闲心停下来驻足细细观赏的人,不多时就到了前院。
影壁门口果然如那前来禀报的婢子所说,停着一架车辕上刻着定国将军府图饰的马车。有小厮正从里头取出上门摆放的礼盒,随即便递到了一个穿黑鸢色狐狸毛披风的少年手里。
天色放晴时洒落金光。他回过身来露出半张雪白侧脸,乌色的眼瞳便像是雪花糕上装饰的那一点黑芝麻,又或者白色宣纸上滚动着的一颗晶莹黑珍珠,而微微上扬的眼尾又稍稍带着殷红的桃花色。
“阿遮!”我笑眯眯地跑上去,用肩膀撞了撞他的手臂。
他起初还在同那小厮说话,被我一碰像是愣了一下,随即才回转过身子,一双好看的眼睛也望向我。
如果说秦叔叔和王夫人的出征对他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那显然是谎话。
少年原本干净得一丝杂质都瞧不见的眉宇间起初还是藏着一点,因为皱眉时间长了而不由自主带上的忧虑。不过人总是要长大的,而今天他能来我就很高兴了——甚至可能比燕微这个主人还要再高兴三分。
或许是因为瞧着我欣喜得像是发了癫。随即秦遮便也慢吞吞笑起来,又摆出了平时遇见我、他一贯标志性的模样,顺手就伸出一双狗爪子来捏我的脸——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我的脸是什么很好捏的芝麻汤圆玉雪包子:“见到少爷来了就这么高兴啊,姐姐?咱们打个商量,在外头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
我呸。这只臭狗真是绝佳地践行了“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个鼻子就能蹬上脸”的典范。
“行了。”我正要骂他手上轻点,一会真把我的脸捏青了怎么办,结果这少爷倒是主动撒了手,只是撸猫似的在我的飞仙髻上摸了两下,“我得先去前头见见世子他们,等下回来还有好东西给你。”
“什么啊。”秦遮转过身子,我就也顺势跟着他一块往里走。
“提前告诉你了那还叫惊喜么。”他倨傲地扬起下巴,一看就是有什么不好意思说、但是又很期待得到我称赞的小心思了——
说真的,我对这家伙这些藏不住的小情绪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但反正东西最后还是会到我手上,这会顺着毛哄哄邀功献宝的臭屁小狗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我就又一次掏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用来哄孩子的独家秘笈,踮起脚尖在秦遮的后脑勺上揉了两把:“嗯,我已经收到你的心意了,为姐很是欣慰。”
结果这次这家伙却是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就像是看到了街上精神有疾的家伙一样看我一眼,立刻甩袖子走了。
“……”
人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我看秦遮的心比海底针还难搞呢!
*
我一路跟着秦遮到了前院,永昌侯世子——就是燕微她哥——郑燕绥早就远远地等在门口了。我眯着眼看了一会,发现谢望切竟然也立在他身后,这会正神色不明地瞧着我同秦遮来的方向,只是心心念念着要找他的卫大姑娘却是不知所踪。
郑燕绥此人,作为谢望切同秦遮没有出现之前,我们卫大姑娘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对象,那容貌身形什么的……生得也是一等一的好。这会儿他穿了一件流朱鹿纹的直裾,同一黑一白的另外两位小郎君站在一处,着实是一副极为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只是可惜卫蕊不在,不然我还能和她交流品评一二,顺便打听打听她究竟更心仪哪一家的公子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