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这个地方,无论是朱门深墙的西殿十六宫还是金碧辉煌的东方九龙殿本身都并不稀奇。而真正令人震惊的则是——
这里不是我所熟知的、见过无数回也走进过无数块青石粉彩釉砖的那座皇宫,而是……
我十八岁死翘翘了之后、谢望切同秦遮最终将谋逆作乱的二皇子谢冕一党尽数除去时的那座皇宫。
之所以说是我上辈子“芳魂归西”了之后的那座皇宫,是因为此刻每座宫殿金黄色的九重房檐上都悬挂着冥旌和白巾。远处西山间的重重朱红庙宇间则传来悠远的阵阵钟声,一切都暗示着……
陛下他,已然驾鹤了。
我跟着婢子们穿行过曾经无比熟悉的重叠宫墙。深白静雪覆在无休止的赭色砖石上,她们脚下织进了棉絮的翘头鞋在残留的雪渣上留下浅浅足印,然而寒风吹起那轻盈雪粒,从墙头瓦楞上摇曳飘落,最后却落不在我掌心。
顺着西华门往东行百步,再折向南方一盏茶功夫。金黄深红宫门紧闭,婢子们最终停于门外柔顺福身,禁卫军则是持盔森严守于门边。
那座在我记忆中从未迎接到主人的宫殿终于出现在我眼前——
东宫。
这是长安末年的冬日。二皇子及其党羽最终伏诛,陛下临终前立下遗诏,择立七皇子谢望切为太子,以储君之位监国理事。而后不过数日,陛下便驾崩而去。
然而比银杏树还要更高的宫墙也好,穿着刀枪不入金丝软甲的禁卫军也好,他们拦得住叛军贼子,却瞧不见也抓不住我这一缕早该归于九幽的游魂。
我飘飘荡荡地坐上了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机会爬一爬的东宫墙头,摸着下巴心说,难道神仙是怕我们大尧刚刚去世的天子他老人家找不到路,怕误了他去奈何桥喝孟婆汤的时辰,所以特意安排了我过来接应一下?
但这也说不通啊。
诚然我是死过一回又诈尸回来的,但也不知道黄泉地府该怎么走哇。再者,让我去干这事不是摆明了抢黑白无常两位大人的生意么。
我很是苦恼地琢磨了一会,就连眉心都跟着忧郁地往上蹙起来。最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却还是趁着此处视野开阔,认认真真地环视了一圈,试图能找到一点陛下那黄澄澄龙袍的影子。
意料之中的徒劳无功。
然而却又有意料之外的一些发现。
比如……站起来看的话,就能瞧见东宫正殿的槅扇门竟然开着。而我印象里,里头原本放着的那扇珊瑚底座翡翠屏风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沉香木几案。
案前此刻正有两人一立一坐。长身跪坐的那个穿一身九爪的银白鱼龙服,这会子正手执香箸,专注地料理着面前一只古铜色错金博山三脚香炉。烟云般的檀香香气随着他的动作袅袅向上升腾,既模糊了他右后方立着那人的侧脸,也淡淡遮掩了两人头顶宝殿上垂着的那副白宣美人图。
烟雾慢慢散去,立着的那人却是彻底背过身瞧不见眉眼了,只能借着室内并不明晰的光线,隐约看到他沉香紫袍角上繁复卷云纹模糊的影辉。
然而我已经顾不上多观察那一点有些眼熟的纹理图案了。
因为随着香炉里余烬都彻底熄灭,我却是在不经意的一扫而过时看清了上方那张美人图上女子的脸。
青黛蛾眉弯弯如银勾淡扫,殷红眼尾微挑若三月桃花,一点乌色鬓角微微散开垂在杏子色的襦裙上,手中一柄葫芦形团扇却刚好挡住了其实早就笑到绷不住了的下半张脸。
虽然这画……有不少来自画师本人的艺术加工,但我依旧能够十分确定的是——
那宣纸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对着菱花铜镜看了两辈子加起来快三十年,已经马上就要腻歪了的自己的脸。
好家伙,原来我死后还有人惦记着我呐。
我大为吃惊,险些脚下一滑从宫墙顶上摔个狗啃泥。所幸现在是出窍模式,真的摔了应该也不打紧伤不到什么便罢了。
但虽然我足够敏捷动若脱兔,活动间却也不知道是有风刚好吹过、亦或者我这个入梦的状态不怎么稳定,这一动作却是带起了墙头一片雪花。屋内坐着那人似有所感,竟是遥遥朝我的方向望过来——
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却看见了谢望切的模样。
所以……我就是一百万个很不理解。
此时他是大尧名正言顺的储君,在这东宫出现并不奇怪。但按理说,上辈子我同谢望切并没有什么交集,非要说唯一的关联也仅仅是在被赐婚后短暂的几次会面。
就连我都是凭借这一世与他朝夕相处的几个月功劳,再配合上记忆里梦中对他的模糊印象,这才勉强认出谢望切长大后的脸来。至于他对于我这个早死短命的未婚妻……不该有这么多挂念才对啊。
还给我画画像纪念。这也就是我没死透,要是真的嗝屁了,其实我应该会更期待你给我多烧点纸钱啊,元宝啊,纸折的宫室啊漂亮丫鬟啊之类的吧!
我这边正忙于腹诽碎碎念,然而这时却听见旁边站着那人突然开口:
“如今大尧那么多贵女等着嫁你,现在那帮老臣可是要恨死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梗终于要来啦~今天在找状态,更新的内容不太合适单独断章,所以就修改了这个章节~
再次感谢大家支持呀!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