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的难免晚了一些。我揉着眼睛坐在妆镜前,任珍珠在我头上捣鼓。翡翠立在旁侧给我喂了一口莲子羹,见我不住呵欠便没忍住:“昨晚说好了在原地等奴婢回来的,可只是煮壶茶的功夫姐儿就又跑没影了。”
“人有三急嘛。”我嘿嘿一笑,心想我可确实是为三急走的,但是谁知道这一见到活人就胆子大了起来,彻底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呢。
“今儿可切莫再乱跑了。毕竟是进宫赴宴,姐儿还是多注意些的好。”翡翠拿帕子拭了拭我的嘴角,又递了盏浓茶过来,“对了,方才夫人身边的管家妈妈来递过东西,说是昨日七殿下收了您送去桃片糕的回礼。”
一个二等丫鬟闻言便捧了个红木盒子上来,翡翠伸手拨开锁扣,里面是一对今年官窑新烧出来的、特供给宫里的青瓷宝瓶。
上头的花样子确实好看。我隐约记得前几日卫蕊好像也得了一对差不多的,还和我说这是这些天京中贵女中新流行起来、用来插花摆瓶的样式。
只是她一向不怎么爱这些玩意,说的时候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至于谢望切?虽然他看起来性格温和,但实际上那可不是位会关心姑娘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的人。这对宝瓶估计也是李满意选来替他回礼的才对。
更何况他现在也只有十五六岁呢。无论未来如何冠盖满京华,现在都还只是个为了活着,不得不离开父母的少年罢了。
不过总之这辈子是要喊他一声哥哥了。来日方长,且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就用爱感化他吧。
本姑娘对于这件事还是很有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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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影壁出了门,我老远就瞧见继母今日穿了正二品的诰命衣饰,脸上的妆容瞧着也是唤了府里手艺最好的婆子来拾掇的。她一贯不爱这些花啊玉啊的首饰,往常也是戴个一两件意思意思,今天这个模样倒是难得,怕是起得比我还要再早上足足一个时辰。
继母正立在我们家的马车前头。至于旁边和她亲亲热热挽着手的贵妇人,除了定国将军府那位、有意做我婆婆的王夫人外不做他想。
虽然平时我总吐槽江国公是老头子,但他其实尚未到不惑之龄,更因长年习武而颇有几分英姿飒爽。至于继母和王夫人也都才过三十,年纪委实算不上大。平时保养又得当,常人穿了难免有些老气的绛红色这会在她们身上倒年轻起来,日头底下连鬓发边的蓝色点翠都明艳了几分。
我提着裙角小跑过去,听她们俩叙了几句话,便有管事妈妈来回禀出发的时辰到了。
见状,王夫人便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这才同你家夫人说了几句话,正讲到有趣处呢。不然我便同你家夫人上一辆马车,叫孩子们在后头跟着好了。”
按理说进宫赴宴当是臣子在前,女眷子嗣则于后跟随。但秦叔叔多年难得返京,昨日自然是同我爹喝了个尽兴,顺势在前院留宿。今早二人更是一同上朝去了,于是眼下也就只有我们三个女眷要安排。
本来我确乎应该是跟着继母的,但总之只是这一点距离。等进了内宫,甭管您是国公夫人还是将军夫人都得下撵步行。于是我想了想便点头:“母亲便好好同夫人多叙叙话罢,我在后头的马车也无妨,左右还有珍珠和翡翠跟着呢。”
王夫人抿嘴笑了一下,拍着我的手看向继母:“你瞧,还是女儿贴心吧。”却又转回来朝我道:“酉酉也莫慌,一会我家那个混不吝的便跟上来了,你有什么喜欢的好玩的尽管使唤他给你买去,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
混不吝的?
秦遮?
我转了转眼睛,面上大方应好。等笑意盈盈拜别了二人,往后面那辆马车走时却偷偷喊来珍珠,随后一面用团扇掩着嘴,一面却低声吩咐她去替我取样东西来。
珍珠很是不解:“姐儿这是要做什么?”
我笑得灿烂,用扇子敲了敲手腕:“自然是……给咱们的秦少爷准备一份见面礼呀。”
一刻钟后。
马车骨碌碌行驶在玉井大街上,隔着窗子也能听见热闹的吆喝声。我掀开车帘,瞧见街边新出炉的包子上点缀着一点翠绿的葱花,诱人的香气勾得我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一会等秦遮跟上了就让他去买两个来尝尝。”
我刚嘟囔了一句,却感觉到马车靠边停了下来。随即一只腕骨微凸的手便抓起了车帘一角,少年那张漂亮得惊人的脸就那样生机勃勃地、随着金灿灿的阳光一起撞了进来:
“我娘说让你随便使唤我你就真的敢?胆子挺大啊。”
他还半眯着眼睛,我却抢先一步,打开了刚刚让珍珠特意回去取来的锦囊。
毫无瑕疵的玉佩便迎着日光撞进他的眼帘。
见他缓慢抬头看过来,我就也难得享受了一把孔明先生运筹帷幄的快感,心里暗叹了两句可惜手边没有羽扇:“怎样?秦少爷喜不喜欢我给你备的这份见面礼?”
“说起来,你还比我小半岁罢。无论怎么你昨儿那声姐姐都喊得不亏。”
我依旧笑不露齿,却看见这少爷恶狠狠地攥紧了帘子,颇有几分杀气腾腾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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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宫门的时候老远就看见王夫人和继母在前面等着了,我和秦遮也便紧忙上前去。
因着这会还只是进了第一层的午门,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是“深宫内院”,说话也便不至于颇多忌讳。王夫人便挽了我道:“怎样?阿遮没欺负你吧。”
我正在瞧朱墙边立着的石座莲花灯,闻言便眯了眼睛笑:“没有的事。算起来我还要比阿遮年长几个月呢,反倒是让他照顾我买了不少点心来。”
秦遮今日穿了件绀青色的袍子,袍角织着杜若色的云纹。他身材颀长,只是立在那儿也格外招眼,这会宫门口又刚好聚着不少的车马,好几个大胆的贵女都偷偷往他这边瞧。
我倒是没注意这些,只是在暗自感慨没看出来这货还挺专一,对这卷云纹图案似乎格外钟情。他却是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曲指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暗讽道:“是啊,谁让你如此能吃呢。我算算啊,刘二娘家的蟹黄汤包、斜云巷的五香瓜子,还有谭记的芙蓉糕和糖炒栗子……你说是不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