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天色已经晚了,但夏日燥热,哪怕太阳沉下去了也还是闷得很。
我让人把竹椅给搬到了外头荷塘边上,耳畔只有隐约的风声与蝉鸣,触手可及的地方便摆着翡翠一早就用井水沁过的果子,这才总算是舒爽了些。
“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朝着额头上细碎的刘海吹了口气,“翡翠啊,你没发现人越是害怕什么事发生,往往这件事发生的几率就越大么。”
“再怎样皎皎的事也怨不得您啊。”翡翠在我身侧轻轻摇着扇子,“明明您再三拜托赵管家了,可谁想得到赵叔家里偏偏那时候有事走不开呢。”
我倒是想得开一些:“毕竟皎皎是我养着的,那死小孩又是马背上长大,跟狗估计也亲……”
没想到话音还没落,却是被翡翠拿扇子点了下脑袋:“姐儿又说什么死不死的了,多不吉利。”
翡翠虽说是我母亲留下来、后来又拨到我身边自小陪着我长大的丫头,但也是个头脑清醒的,在识人断事一遭上尤有心得。多年下来她也清楚继母是一颗心为了我打算,于是不知不觉便也成了继母搁在我身边的“暗哨”,见到我有什么不妥的言行也是会一五一十报上去的。
我唯恐这话传到继母那又要多抄两遍书,于是讪讪伸手去摸小几上的茶壶,却是已经空得见底,只好又转头过来朝翡翠眨了眨眼睛。
我家大丫头嗔怒似的瞪我一眼,却还是放下团扇伸手接了茶具,又再三叮嘱我不要乱跑,且在这等她回来。
我便也乖巧地应了。
这会子夜风凉了下来,远处翡翠穿着白裙的背影都被吹得飘荡如鬼魅。荷塘里本来葳蕤着开得正好的荷花也摇晃成了一群群黑影,加上阵阵呼哨的风声让人不由有些脊背发凉。
偏生起初我嫌伺候的人多了聒噪,唯一留下的又刚刚被我打发走了,心里再发毛也只能默念《清心咒》。然而不念还好,一念就犯了我读书时的老毛病——想去出恭。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尿意汹涌,阴风恻恻,悲催至极。
我在裤子和面子之间衡量再三,最后还是沉重地迈开了颤巍巍的脚步,决定在漆黑夜色里负重前行。
其实这会时间倒不算是非常之晚,毕竟真到了该洗漱就寝的时候翡翠也不会还由着我在外头胡闹。
但是此刻的夜色对我来说却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我母亲生下我没多久就病故了,听说是生产时正值我爹在外征战,因为思虑过重伤了身子。而我刚出生时据说也是皱皱巴巴一团,活像个没足月的没毛小猴。
不仅如此,还从胎里带了个天生的眼疾出来。大夫说这叫“雀蒙眼”,在黑暗中便不能视物。
虽说我眼睛不太好,但是其他五感却敏锐得很。这会勉勉强强扶着墙前行,却忽地听见墙头风声阵阵,随即眼前似乎有一道人影掠过,还带着点似有似无的淡淡清朗香气。
耳畔紧接着便响起那香气主人戏谑的声音:“姑娘,走夜路的时候可要小心些啊。”
少年一个旋身便无声落了地,轻飘飘得像只矫捷灵动的鸟儿。
他翻飞的乌羽色衣袂上绣着银色卷云纹,随着动作倒映在粼粼水面上摇曳出星点亮光。下颌微扬,一双远山深黛般的长眉斜斜欲飞,更显得他眼眸漆黑,却像藏着点狡黠的笑:
“喂,吓到你了?好点了没?”
我努力稳了稳心神,但真要说害怕倒是也不见得。一来我早几年就见过禁卫军半夜在胡同里飞檐走壁,我爹更是因此烦的够呛、干脆撤去了我家外围的守卫;二来这年纪不大的少年也着实不像是个穷凶极恶之徒,顶多算个不速之客。
好在这会月色从积云后探出头来,方便我看清不速之客在我面前晃动着的那只爪子,于是毫不犹豫一巴掌拍了上去:“借你吉言,没有你我好端端走我的路也吓不着。”
少年却是漫不经心似的挑了下眉:“哦,那我可撒手了啊。”
我这才意识到他的右手一直虚虚扶在我的身后,连忙退开一步致谢,对方更是坦然接受表示不足挂齿。
闻言我却不禁纳闷,明明是他翻了我家院墙怎么沦落到我要反过来道谢的地步,却听那厮又恬不知耻道:“你没事了我却有事。诚然翻墙是我的不对,但你一个小丫头好端端半夜瞎晃什么?莫不是要去私会情郎?”
少年比我略微高些,眼下正笑嘻嘻弯腰来看,似乎非要在我脸上瞧到什么类似“羞窘”一类的神色才满意,明摆着就是欠揍。
我本想怼他两句解解气,但又怕翡翠回来找不见我着急,于是暗暗深呼吸了一下,放弃挣扎,想着倒不如顺了这倒打一耙的家伙心意。于是真情实感赞美道:“是极是极,阁下真是料事如神。所以能否行个方便,让我过去可好?”
“嗯?”少年拖长了尾音,一双桃花眼带了几分打量,我却顾不上琢磨他眼里难明的神色,因为不远处已经又是一阵狗吠,随即一道橘红色的灯影跃上墙头。
今夜我们江国公府还真是热闹啊。
那灯光太过明亮,我不由得眨了眨眼,转瞬却发觉那股清朗馥郁的香气近在咫尺:“相逢是缘,打个商量,帮我个忙就放你走。”
他的眼睛在皎皎月色下漂亮得像是一泓清泉,连带着低语也似乎被撩动带上了几分请求的意味:
“你说好不好,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秦遮:怎么,要私会的情郎是我,不满意?
江酌雪: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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