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些都是我出嫁时的陪嫁,不归你爹管。”继母捏着账簿转过身来,见我拿着手串摆弄便又翻出个盒子推过来:“你有喜欢的尽管拿去玩便是了,又不值什么大钱。”
她说话办事一向就是利落干脆的性子,对你好就把自己觉得好的都掏心掏肺给你。
面对这么个直接了当的脾气,什么笑意盈盈推诿、温婉恭俭卖好都没用,连想给我爹送两个扬州瘦马疏通关系的同僚都在她面前吃了好几回瘪。
至于我更是屡战屡败,最后往往是哭笑不得地收了一筐又一筐的东西。想通后就也懒得装了,干脆大大方方接过来打开来瞧。
盒子最上头是一对羊脂白玉的手镯,双股玉交缠在一起叮叮咚咚地响,入手温润毫无瑕疵;旁边还搁着几条翡翠的链子,随便拎出来一个成色都不逊于刚刚外头的那串,哪怕教不识货的来看也是知道这都是价值连城的好玩意。底下则是乱七八糟的玉料和宝石,鸽子血帝王绿各种颜色明艳艳地混杂成一团。
我在心里按照普通冰种估计了下价格,再次对继母口中的“不值什么大钱”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继母父亲虽然只是我爹的故交,但她母家却是南方有名的富商,最初靠盐业起家,最兴盛的时候还做过皇商。偏偏两家人到这一辈都只有继母一个孩子,疼得跟什么似的,光是京城周边的地契便置办了十几处。
这么一想,也就是我爹和人家交情深,才让他捡到了继母这么个人品好又有钱的大便宜。
这头继母还拎着两套名家出品的文房四宝在琢磨哪一套更好些,远远却有门口当值的婆子兴高采烈地推门来通报:“太太,小姐,定国将军府的王夫人来了。”
继母把那方砚台搁在桌上,脸上故意摆出个不咸不淡的神色:“都什么时候了?不知道咱们府里有喜事正忙着吗,还挑这时候来?”
定国将军秦征也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不过与我爹这种有事挂帅出征、无事在京养老的不同,秦叔叔一家长年镇守北疆,除了兵马调动之外只有逢年过节才偶尔回来。
这次上京一方面是应旨面圣,另一方面也有想把儿子留在京城的意思。将军夫人王氏是边境土司之女,和继母也是手帕交,关系好到可以私下一起吐槽我老爹和秦叔叔——由此便可以推知王氏大约是个怎样的人物。
她一早就给继母写了好些信来,说她那唯一的儿子秦遮自小在北疆厮混着长大,武艺倒是学得不错,可成天搞得卫所里鸡飞狗跳,前些日子还故意给总追在他屁股后边跑的校尉女儿挑了匹脾气桀骜的小白马,吓得小丫头嚎啕大哭。
“不然还挑什么时候来?上次来得晚了你奚落我纡尊降贵,这回进京就巴巴地来见你了你又不开心。”说话的功夫王氏已经笑着进来了,“酉酉啊,你说你母亲是不是难伺候得紧?”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乖巧地任王氏拍了两下。虽说这个动作总让我有种自己是个皮球的错觉,但转念想想自己多吃一点就会圆嘟嘟的脸蛋又感觉这个联想也不无道理。
——不过管它呢!
自打我过了十岁生辰起继母就停止了她以前无比钟情的填鸭行为,说什么我母亲生前是京中有名的才貌双全,好好的女孩儿可不能叫她给养成个包子。甚至还碎碎念说这是要为日后夫人们走动相看媳妇准备,完全不在乎我已经被养刁了的胃口的心情。
这回难得她吩咐小厨房多做几个好菜,长肉就长肉吧。
我瞄了一眼菱花铜镜里倒映出的鹅蛋脸,心想以这个资质长下去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丑”沾边,顶多过几日少吃几块红枣乳糕便是了,于是放心大胆地唤了一声领命正要下去的管事妈妈:“陈妈妈,我想吃蟹黄豆腐。”
继母没作声。我瞧着陈妈妈应了一声下去准备,刚以为这大约是默许的意思,继母却回身曲起食指在我鼻尖上刮了一下:“你怕是只小猪崽子投胎来的罢,成日里好吃懒做。”
我笑嘻嘻地歪头:“那不也是母亲惯出来的么。”
继母被我挽着手,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在对面喝茶的王氏倒是笑了:“这样好的女儿你还不知足?你若是不想要了便同我换换,看你能忍得了我家那混小子几天。”
我闻言笑眯眯地爬起来打算给王氏添茶,却不防被继母又点了两下眉心:“阿遮起码是个少年郎,外向些也好。偏这丫头生性跳脱不着调,日后议亲嫁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清亮的碧色茶汤里翻卷着蝴蝶一般的叶片,起起落落拂得人心痒。王氏接了茶,却是仔仔细细瞧了我一眼,忽地掩了唇角笑道:
“当真?那你不若把酉酉许给我家那小子,同我结个亲家罢了,我可不是那等磋磨儿媳的恶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