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贸大厦面试完那天恰逢冬至，气压低迷，白昼短瞬。

这样白噪而产潮的天气，顾嘤有时会做梦。

梦里，她无助的踟蹰在江城夜市的喧闹声中，车水马龙，灯火绚烂，偏有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世俗味。

毫不隐瞒地说，她很讨厌这种烟火气。

人潮逐渐聚拢，灯将夜空照亮。

人头攒动。

拥挤，密集，同样也令人麻木。

顾嘤觉察到酸胀的无力感，将她吞噬在密不透风的人群里，她好像是万千人流中的沧海一粟。等顾嘤完全醒来后，恍然发现她正四仰八躺地，白又直的腿挂在床尾边缘，险些摔了个脑於血。

床上茶色山栀子被褥、乳胶枕头，以及LuLu猪玩偶，被她不安分的踢了一地。

顾嘤怏怏地赤着脚，走到浴室里。她将浴缸放满水，褪去睡袍，玉足踩进温度正好的牛奶浴里。

往日她是鲜活的、靓丽的，总能整装待发呈现在公共场合，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尽管是私下里，她独处时。

今年的十一月底，大四上漫长的“海投”实习期开始，顾嘤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疲惫。

昨天，在新洲立交国际外贸公司，顾嘤碰壁了一天。一场面试跑遍了公司整栋楼，像陀螺一样被抽打着旋转，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人生的前二十多年，她其实很少遇到类似这种无助的情况。

“外贸企划部03号实时翻译1岗，顾嘤——”女助理报她的名字，“进去面试，A2办公室。”

顾嘤理了理衣摆，走进门内。

桌上，精练却履历丰富的简历上，有一张她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小姑娘黑发齐肩，露出两只白皙的耳朵，和一双清棱棱的眼眸，温软可人。

Hr还有旁边的高官问了她一圈儿问题，个个面庞严肃，最后彼此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让她在门外等候结果。

新贸是一家私企，可来面试的人都是人中龙凤，要么学历高，要么有经验丰富。面试官们都是高官，也有一定的留学飘洋经历。

顾嘤捏着简历，坐在角落的塑料椅子上。

周围的人在低声窃语，她旁边一个男人扭过头和她说话。

“这年头内卷严重啊，大家不都在说嘛，卷到最后一无所有。”和她一起面试的同行说道，他已经毕业五年了，“换做五年前，这里的管理岗本科就可以被招收，现在都卷到研究生了。”

同行一顿抱怨完，看向她，话锋一转。

“诶，小姑娘，你是什么学校的？”

“Q大的。”

“Q大好啊，全国Top2，我家有个侄女在Q大，回来后说那边的食堂特别香，她说酱汁鸡贼好吃，回家还打包了箱子呢，好像还有特定的蘸料，对吧。”

“嗯，酱汁鸡浇上圣女果酱特别好吃。”顾嘤说，“我也经常吃。”

那个人又问，“这边英语文学类的都录，那你具体是什么专业呀。”

“英翻。”顾嘤说，“大四了。”

他惊讶，“还在上学？”

顾嘤笑道，“看不出来？”

“哪能啊。”那人笑起来，眼角一道鱼尾纹，他挠了挠头，“比我小了一轮啊，冒昧问一下，你长得好漂亮，有男朋友吗？”

“没有。”顾嘤抱歉地笑了笑，“可能是酱汁鸡上面的圣女果吃多了吧。”

那人没想到她还开谐音梗的玩笑，一下子又笑了，“你还挺幽默的。”

大学三年多，追她的男生挺多的，但都没得到她的回应。室友葛枫还笑话她是“弱水万千，一瓢不取”、“活菩萨转世”。

她不是自诩单身至上，也不是心高气傲，只是心里一块疙瘩尚未清除，从高中时代蜿蜒到大学。那种隐秘而轻悄的暗恋，无意中陪伴了她整个大学。

未来这种情绪还要陪伴她多久，顾嘤尚未得知。

她这样的性格，是个会全心全意去爱的人，但却不喜欢外露。一段感情注入心血后，往往难以自拔，尽管自始至终都没有答案、没有回应。

等到面试全部结束，顾嘤得知她被刷掉了。

上岸的没几个，大部分人脸上带着失落。顾嘤还没走出正门口，蓝吊牌女助理看见她喊了声，“诶，小姑娘。”

顾嘤停住脚步，“您好。”

“你知道为什么你已到了didates，却没入选吗？”

新贸面试的最后一轮是didate，而她面试实习岗位，报录比是1:2。也就是说，在最后一轮，顾嘤只有一个竞争对手。

顾嘤有点迷茫，她摇摇头，“不知道。”

女助理偷偷说，“你啊，还是太青涩了，一看就是没入过社会的。”

“看见那个女生没，她和你同年出生的，是公司CEO的女儿，也是暑假过来找实习岗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当然没位置了。”

女助理的语气充满了惋惜，她的脸上还有一丝狰狞的妒。但只显露了半秒，面孔迅速染上职业笑意。

顾嘤看过去。

办公室里，刚才对她面无表情的Hr，此刻正堆笑着向那个千金提问。

女孩年纪不大，嘴唇涂得艳红，搭配着泡泡袖挤.奶衫，腰线束得很高，深蓝牛仔热裤下，一双笔直白皙的大长腿。

从打扮上来看，她很有品味，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顾嘤的心揪了一下，垂下眼睫。

她不再过多停留，收拾好资料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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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洲国际进口外贸公司简称“新贸”，坐落于江城高新技术开发区，是一所远近闻名的私营企业，全球分公司众多。

昨天她在面试的时候，hr说她哪儿都好，科研也好奖学金也好，可就是学生管理经验太少。

顾嘤也知道她的毛病，她是学霸型选手，上大学后认真学习，并不热衷于课外活动，比如学生会社团舍堂等等。

晚上和姜沙梨聊天，顾嘤才知道确实是被走了“后门”。

在学校里实习培训，学长学姐们暗说江城某些企业的面试水很深，顾嘤这会儿真切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姜沙梨：那个经理什么意思，不就是觉得你好拿捏，才借口“学生管理经验”刷掉你吗。还有助理，她这么说话被高官听见了，可是要被辞退的呢！】

【姜沙梨：我说你呀，就是性格太乖了，你要上来就噼里啪啦一顿，告诉别人你老爸是盛华创始人，你是盛华地产的大小姐，谁敢不给你通过实习？】

【姜沙梨：新贸和盛华，那肯定盛华有钱啊。拜托啦，咱们阿嘤不比财阀千金差好吗！】

顾嘤默了默，没说话。

她和家里的关系有些僵，父母离了婚之后，彼此组建各自的家庭，她从小就两边跑，一会儿跟着父亲，一会儿又跟着母亲，就像一只拖油瓶。

姜沙梨怕她难过，紧接着打来电话，“最近怎么样？你的身体还好吗？”

“挺好。”顾嘤说，“你呢？”

“我也好。”姜沙梨撇撇嘴，“这不刚从美国威斯康星回来吗，航班着陆没几个小时。”

姜沙梨是她高中时候的同桌，本科在美国念的是动漫制作，毕业后就在硅谷当特效师，因为不喜欢职场生活，便辞了工作，来江城开平面拍摄工作室。

相隔一整个太平洋，两个人大学后就少有联络。可是一旦联系起来，还是会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姜沙梨那边在喝酒，传来就被碰撞的嘈杂声，她有些微醺，“高中的时候，平时啊你在班上最高傲，也没有人敢和你开玩笑。”

顾嘤笑了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嗯？”

姜沙梨也笑了笑，“刚见面那会儿，我以为你是个高冷的人。”

学霸女神本人，颜值杠杠的，能不高不冷吗。

姜沙梨突然欲言又止，乌溜溜的眼眨巴几下眼凑过来，“不过——你和谢西逾，去年国庆那七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提起这件事，顾嘤轻描淡写道，“我们去斐济度假了。”

“然后呢？”姜沙梨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你们吵架了？”

顾嘤摇了摇头，“不是。”

拳击。

射枪。

跳伞。

蹦极。

徒手攀岩。

长板速降。

姜沙梨几乎将所有和谢西逾的特质沾边的运动踩了一遍，一口气说完后，姜沙梨呼吸一大口新鲜空气，“你别告诉我，这些都不是啊。”

“不是。”顾嘤莞尔，“你猜的这些，他又不是都会。”

姜沙梨努努嘴，“怎么不会，我看那个疯子厉害的很，各种极限运动玩得贼溜，也就你不怕他，还胆大包天的去喜欢他。”

谢西逾平时酷爱极限运动，十六岁就拿了个青少年射击比赛全国第一，这项记录直到去年才被打破。后来也一直是他光芒万丈的存在，不得不说，他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去年还和我微信聊天来着，你不就是在斐济的酒店里住了几天吗。那你说说看，你们去斐济干——”什么了。

姜沙梨愈发好奇起来，脱口而出，将最后一个字卡在口腔里品味一番。

姜沙梨：？？？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