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歌川并不理会莫共所说的话,他的眼眸里已装不了任何东西。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对你的爱誓死不灭,我以为我这一生都逃不脱这样的牢笼。可是我们的孩子走了便将这份爱扼杀了。我们的孩子走了,因为你不爱他,所以我的心也死了。”
莫共眼眸中没有任何光,她已经感觉到了。
“当初,你说如果你知道荻岛仓末有妻子便会放弃利用他回国。而我想说的是,如果我知道我会与你以这样一种方式遇见,我都不会选择活着。这世上最可悲的就是‘如果’二字。”
莫共看见荒木歌川眼睛发直,眼睛里渐渐没了温度,他整个人都快没了温度,莫共的心脏急速跳跃着,似是要蹦出来!
“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使尽各种手段将你强行留在我身边,因为我……与你分开了,就代表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而现在,我对你的爱延续不下去了,我也没有办法活下去了。我爱你时间更久,爱你更深。可我现在,好像爱不动了,我没有力气了。所以,别再想着救我了,没有人能救得了我。”
“荒木!”莫共痛哭出声!
“孩子没了,他把我所有的希望都带走了。那时我才彻底清醒,我们之间用仇恨铸造起来的这道巨大的鸿沟永远无法跨越。我希望,以我这条命可以减削一些你心头的仇恨,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我死了,我欠你的便可还清。这样,我才有资格得到你的爱。我们的爱,不掺杂任何仇恨,没有痛苦,真好。”
荒木歌川渐明渐暗的视线里,蓦然闪现她的模样。那年东京街头,初见她,一席锦玉粉色丝绸长裙,轻柔绚丽,光滑明艳,腰间的白色玉带缀着一朵刚刚绽放花蕊的木芙蓉。漫步时裙裾翩翩飞舞,婀娜生姿,她追逐着祭祀队伍,樱花瓣瓣飘飞落在她的发丝间,她笑的那么美,如月光捣碎揉进她的眼睑,那样曼妙轻盈,清透明丽。
莫共后背已被血水浸透,荒木歌川像一个婴儿一样蜷缩在自己怀里。荒木歌川轻轻的说:“你知道吗?那一年,你从风中走过,我便已经跌落在你这万丈深渊里无可自拔。那一天的樱花瓣上的雨露,大概是黏着我的万千情意才忘了落下。我曾经便与你说过,放弃一个深爱的人,这样的痛是比杀了他都痛,可这种痛……我现在……感觉不到了。”
荒木歌川微微侧身,深情的凝望莫共,眼睛里藏着深厚的无法落下去的泪水,手捧在莫共脸上有气无力地哀求道:“共儿,再说一次你爱我……再说一次……说你爱我……”
此刻,莫共已面色枯槁,神如死灰,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我爱你!我爱你!我今生只爱你!当年跳入下关江中,闭眼那一刻,我最痛苦绝望的便是:要和你永诀!我此生并未爱过任何人,包括张甫程!我最爱的唯一爱的人便是你!”
莫共继续嘶吼道:“可我们之间的爱情好像是用鲜血和白骨浇铸而成的,我不知道该如何跨越……我真的……真的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爱到……想杀了我自己,我觉得天地给了我一个绝望的牢笼,将你我困在里面,没有出口……”
“那一日,你要……离开我之时……以为我熟睡,在耳边……和我说……说你爱我,我就知道……是真的……”
荒木歌川放在莫共脸上的手,恍然垂落。
世界安静了,一切戛然而止!他安静的躺在那里,好温柔啊。
莫共缓缓伸手,将手指放在荒木歌川鼻尖,她小心翼翼的,不敢触碰到他的皮肤。没了气息,与他们的孩子一样,没了气息。
莫共神色怔怔,无法挪动。她被堵在原地,一道霹雳击中脑门,到底是为什么,为何又有人死去?她生命中,为何总是有人来来回回……莫共此刻才彻底醒过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般逐浪排开的清醒,原来,荒木歌川不止是爱她……
她是他这一生都逃不开的命门,他爱她不止是到了疯魔的地步!
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日本举国上下为他的整个家族所诟病和排斥,也要将她带回来;冒天下之大不敬,不惜冒着惹怒上级违抗军令的风险数次竭尽全力救下她和她身边的亲人,护住莫府还有莫家的家产;冒天下之大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及他们的孩子,竟会将他的母亲囚禁在死牢中也在所不惜……
而她,又做了什么……
他确实是侵略者,但他也曾顶着压力做了许多不违逆本心之事,除却张甫程这件私事之外,驻守南京的那几年他从未残害过任何一名中国军民。自己也曾是受训之人,当然明白军令如山!如果她与他易地而处,她又能做到哪一步?此刻,她终于明白牧野和宏口中所述的他的高贵!
所以,到底是怎样不可估量的孽缘孽债才能让他今生在她名下遭受如此血肉横飞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