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不能接纳。
战争虽已结束,可鬼子们犯下的罪债永远无法偿还,无法结束!这一切,永远都不可以了结!那横尸荒野的累累白骨不可以忘掉,那血流成河的土地也不可以忘记!她必须这样仇视着、痛恨着、愤怒着,她一旦接纳了荒木歌川,就是背叛家国。她不可以背叛,不可以忘记……
莫共的手小心翼翼的伸在荒木歌川的眉眼上,突然,眼前的人消失了……莫共这才知晓,那不是荒木歌川,而是自己的幻境。
惠口美子不放心莫共的状态,便搬到荒木家中,每日照顾莫共。自那日医院中生产过后,莫共便再也没有见过荒木歌川。听惠口美子说他病倒了,荒木江贞在照顾他。期间,荒木江贞与端木惠芝两人还回到家中来看过她几次,但是一个多月了,荒木歌川都未露过面。
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吧?
冬日的清晨略显萧索,松川町9番7号。
牧野和宏刚一开门,便见荒木歌川站在了门口。
牧野和宏看了一眼手表,才早上八点,荒木歌川便已站在这里,诧异之余,牧野和宏赶忙将荒木歌川请进来。
惠口美子不在家中,牧野和宏手忙脚乱的将热茶端上来,荒木歌川扫视了牧野家中一圈,自四年前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结婚之时他与她亲自来到这里打理新房,便再未来过。那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坐在轮椅上身体不便却神采飞扬,一晃神,已经四五年过去了。
见牧野和宏还在四处忙碌着,荒木歌川说道:“牧野,别忙了,过来坐。”
牧野和宏这才跪坐在荒木歌川对面,他发现,荒木歌川虽大病痊愈行动利索,但他的眼神十分空洞,毫无生气。他从未见过这般消沉颓靡的他。
牧野和宏告诉荒木歌川,莫共有惠口美子照顾着,一切安好。荒木歌川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沉默,牧野和宏一直聚精会神的望着荒木歌川。
“你知道吗?刚回日本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愿意让伊藤绫野死。”良久,荒木歌川忽然吐出这一句。
“少将阁下的心情卑职可以理解,伊藤小姐毕竟是与阁下一起长大的人。”
“不是。”荒木歌川摇摇头:“我最害怕的是,她的仇人都死了,仇恨结束了,她便不愿意再活着了。我知道,这些年来,支撑她活着的便是她的仇恨!”随后,荒木歌川沉重的叹息一声:“可我现在……不怕了。”
牧野和宏这才明白荒木歌川所述之人还是莫共。这么久了,他沉陷了这么久,他以为,少将阁下这一生都不会再提这个人。
“小时候,爷爷逼着我去军校念书,他说荒木家族的荣誉必须要传承下去,父亲他不愿意进入军部,我必须要去。后来家中发生了真希那件事,我觉得我们家如一座巨大的地窖深渊,我便觉得去军校念书也可以,至少可以离开家。可没想到,天意弄人啊,我竟然爱上了自己侵略的国家的人,而这么多年了,她的恨一丝一毫都没有消退解脱……”
荒木歌川的声音逐渐哽咽,牧野和宏立即举起茶杯,恭敬说道:“少将阁下,请喝茶。”
“战争结束了,但她的手并未停止,她杀了伊藤光政、伊藤绫野,花谷长勇,那些所有与她有仇恨的人,她统统都杀掉了!她活着,就是为了复仇!这场战争完完全全摧毁了她,她不再是那个我在樱花树下看到的美丽清纯、纤尘不染的姑娘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更爱她了。”
“少将阁下,我不太懂……懂阁下的意思。”
“她是我见过人性最为饱满的人。无论她开心、喜悦,对人充满善意,或者满眼仇恨、愤怒、阴悒,神色令人害怕,无论她怎样,我在她脸上、在她心上,都只看到一种特质——惊艳!惊艳人群,惊艳绝伦!这种特质像是拥有吸力猛烈的磁石一样吸引着我,无论怎样,我都挣脱不开!”
牧野和宏很难看到荒木歌川如此郑重坚定的神情,但是每次涉及到莫共的事情,他都是这样的神情。
“遇到她,我以为,我便会从地窖深渊中走出来,可惜啊,我这一生,便如同深井里的烛光,即便完全将自己燃烧掉,也无法照亮世间的路。”
“少将阁下……”牧野和宏也不知该说什么,轻声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