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主任医师郑重说道:“荒木阁下,孩子顺利生产,只是……孩子没有活下来。”
荒木歌川的手瞬时间缩了回去,全身颤颤巍巍再也站不稳,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如天上的滚雷直接劈裂了他的心脏!荒木歌川面如土色,全身的皮肤好似都要皱缩在一起,目光不知瞟向何处,“孩子没有活下来”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孩子没有活下来?
这名医生又说道:“荒木阁下,非常抱歉!孩子一出生,便没有气息,是一个……死婴。”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绝不可能……” 荒木歌川嘴里喃喃说着这一句,忽而抬头瞥见了保温箱里躺着的孩子。他闭着眼睛,长睫毛轻轻垂下,脸庞和自己一样,也是黄皮肤,只是他安安静静的,好像真的没有哭……
荒木歌川一步一步挪过去,他的手刚要伸到孩子脸上,忽然,他将手缩了回来!
瞬时间,荒木歌川昏厥在地,他好像被炙热的太阳晒着,要爆裂在阳光下一般……昭和二十六年(1951年),他四十岁,四十年生命中,他的四时明媚,他的天上人间,终于彻底被毁灭。
原来她不爱他们的孩子,她终究还是不爱他,之前,一切的意念都是自己美好的幻想,一切都是幻念……
又过半日,莫共醒来,当医生告诉她这件事以后,她只是呆呆的望着天顶,眼睛一眨不眨。惠口美子将孩子抱过来,确实没有了气息,这时,莫共的眼泪才无声息的流下来,她怎么那么乖巧,那么安静啊,安静的让人想哭。
莫共一阵摧心剖肝之痛,而她更痛的是,荒木歌川该有多痛……
惠口美子将孩子抱走之时,莫共低低询问了一句,是男孩还是女孩?惠口美子答,是男孩。是因为妊娠期,她总是做出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所以导致她的孩子死了吗?是她不够爱她的孩子,所以他才决绝的离开自己,根本不愿意来到这世上?根本不愿意见到自己?是她害了他,是她害了自己的孩子……
因她生了对荒木歌川的爱意,才导致她的教官一生忠烈的张甫程无辜遇害,所以他们的孩子也不可能活下来。原来心魔会将人折磨到这样的地步,原来,欠下的你便要去偿还,否则的话,永难持平!
那八年战争太残酷,人心尽毁。莫共用尽自己一生的力量来抵御恶魔拯救无辜的生命,而她却亲手杀了他——自己的孩子。不知道这样做,下辈子会不会下地狱?!
荒木歌川大病一场。
一周之后,莫共出院,但荒木歌川不愿意再回家中,便搬到了崛田居住。
荒木江贞搬回东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的儿子。
荒木歌川不愿意见任何人,整日躺着,望着空洞的天花板发呆。大多数时间,他都睁着眼睛,空空泛泛的,怎样都闭不上。医生来过数位,给出的结果都是受到重大刺激,连日操劳,导致身体空虚,并未有什么大碍,调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
牧野和宏与惠口美子来过几次,但是荒木歌川拒不见,他们两人十分忧心,因为荒木歌川从未生过这么罕见的病。
那小小的脸庞那么安静,那么可爱,他是睡着了吗?他是睡着了吧?自始至终,荒木歌川都不知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不敢看他……
荒木歌川无论醒着还是睡着,脑海中都是荒木倾共的面容。有的时候,还有荒木倾共长到两三岁会走路了跌跌撞撞的往自己怀里跑的场景,还有他牙牙学语的样子,可无论是怎样的梦境,那里面都没有莫共。
他因嫉妒成性,私自处决了张甫程,老天便把他的孩子带走,原来这一切都是报应。欠下的你便要去偿还,否则的话,永难持平!
醒着的时候,荒木歌川便在想,原来在樱落市生活的那三年,竟然是他这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哦,那个时候他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会像这样生活下去。原来上天真的不会让他好过,一切都是虚幻的梦而已,他做了一场梦而已。荒木歌川不禁冷笑,一切都是自己的妄念,他这样一个来自地狱的人,老天怎会让他好过……
这一晚上的深沉大梦,竟然不是尸骨缠身,莫共有些庆幸。怀孕的那九个月,她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可现在,孩子没了,她的噩梦也消失了。
梦境中,她回到十四年前的东京,那一日,玲珑春日,四月芳菲。她跟在祭祀队伍后面,瓣瓣樱花飘落,远处的富士山如琼琚闪耀,琇莹洁白,她的裙摆飞扬在这春风十里中。她和结伴而行的同学聊天谈笑,银铃般的笑声使得周围的行人频频回头驻足,她却并未在意这些。在街角拐角处,她倏然回头,一位身形俊挺军装整齐的年轻军官站在那里,他缓缓抬头,渐渐出现荒木歌川的脸,她便不由得呆住了,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原来这世上真有这般美妙的人。
这个梦境太美好,太真实也太虚幻,莫共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然而,寂静的夜空空如也,她眼角两行清泪自梦境中流出。
身边是熟悉的呼吸声,荒木歌川已熟睡,他的脸朝向莫共,眉宇不再深沉,温柔许多,但依旧眉目疏朗,长身玉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躺在自己身边,护着自己……
忽然间,莫共的眼泪汹涌而出,抛开家国大义,她欠这个人太多,自己的亲人都被日本鬼子杀害,可是他并没有伤害过他们,作为敌国将领还曾积极的保全父亲和莫府……而她,将倾国之力的罪孽都压在他身上,对他是不是太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