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能足足将人毁灭的一道利器,便是沉默……她的沉默里,是醉人的珠光宝气,是碎人的琳琅玉器。“我并不爱你,也不恨你……”荒木歌川在莫共眼眸中读到了这句话。
于是她看到,荒木歌川发红的眼眶里逼满了仇恨的红血丝。
“怎么,你特别恨是吗?所以才眼睛胀的肿痛又发红?哼,你有什么资格?”莫共阴森森的笑着,是暗夜里绽放的一朵殷红的罂粟花,“既然将我留在你身边,那你就得接受我给你的爱呀。”
“你就如此恨我?”这个已经问过很多遍的问题,这一刻,荒木歌川还是隆重的发酵再一次问出来。
“这个问题还需要我回答吗?我不恨你,我很爱你。你感觉不到吗?”莫共挑逗起来,阴悒的笑容漂浮在晴好的屋宇中,碧霄之上散发着迷人的微光,万千祥瑞。
莫共此刻,异常的畅快完满,只要他痛苦,她便开心。他们彼此这样不远不近的折磨着,互相负债累累,使风月交织,使山河壮阔。莫共知道,只有这样的交缠纠葛,才可以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荒木歌川郑重走到莫共身边,跪在地上。莫共眯着眼,嘴角弯下来的弧度更大了,她轻轻俯身,凑近荒木歌川耳边:“我要把这人世间细细末末的痛,轻轻的揉进你的膝盖里,让你一生都跪在地板上,朝向我,让这冰凉来给你温度。”
莫共偶尔会在午后的屋子里自言自语或者失笑,她性情大变,整个人的心性完全不似从前,这一点荒木歌川是知道的,他万分忧虑,只是没想到,她竟还会做这样的事。已经近九个月了,马上他们的孩子便要出世,她竟还会做这样的事……
荒木歌川只感觉自己的心如针刺一般的疼痛……他这样的姿势已经不止一次,如同他这一生永远都赎不完的罪孽,但是,只要他们的孩子能平安,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屋宇瞬时安静下来,莫共忽然失去了所有要和他对着干的力气,她坐在椅子上,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如同那尘世中无处散落的尘埃,填充着天地间的一切空虚。
又过一会儿,莫共让荒木歌川退到“共心斋”外面,她保证绝不会再发生任何事情。荒木歌川犹豫片刻,才离开。
莫共静静坐着,突然伸起双手轮番朝自己的额头打上去,发出“啪啪啪”的响声,又朝自己的脸扇了一巴掌,然后又静静坐着了,有灼热的刺痛感真好。
昨晚上的梦太过清晰,张甫程在与昨晚一样凄凉的夜色中,站在“共心斋”窗前,举着一把枪对准她的腹部开了一枪……“这样的孽种,怎配来到世界上,我要替那些冤屈的中国亡魂消灭他!”莫共从梦中惊醒,冷汗直流,体内空空如也,感觉有人抓着她急速下坠,坠入无底深渊……
她刚才的动作也并不是想要自杀,而是她想在自己胳膊上划几刀,让自己感觉到痛而已。
幽寂的暗室中,一丝光都不漏。
旁边的几名亲兵一如既往的宁静,每日有两班士兵轮岗,无论哪一班都尽职尽责,这么久了一丝疏漏都没有。
这苍天真是吝啬,连一丝光都不愿意透进来,与她的儿子一样,冷漠决绝到极致!井上芳成望着绑满自己双手双脚的铁链子,依然绽开笑容,如一朵幽毒的黑色曼陀罗。
就是今日,终于到日子了,她一日一日算着日子,就是今日。
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产科内,医生护士来来回回忙碌着。
荒木歌川站在产房门口,听着里面接连不断的撕声裂肺的喊叫,眼睛都直了。生产之前,他便恳请医生好几次要进去陪着莫共,但医生拒绝了,因为医院规定,男士禁止进入产房。所以,里面只有惠口美子陪在莫共身旁。
荒木江贞、端木惠芝、牧野和宏、荒木歌川奶奶以及牧野和宏的父母都赶了过来,他们全都站在荒木歌川身后,焦急的等待着。
四个小时后,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并将孩子带到旁边的家属病房,荒木歌川迫不及待走进去。所有接生的医生护士站成一排,挡在孩子身前,他们均低着头,荒木歌川忽然意识到这屋中的氛围有些许异常,他便不敢再往前走了,而且他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