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轻抚着莫共的头发,低沉道:“那个男人,你……为什么要与他有瓜葛?差一点……”想到今日黎明那一幕,荒木歌川还是后怕不已。
“因为我恨你!误会是解除了,但是我恨你,恨这世间的一切!”莫共突然大喊一声,她的眼眸里皆是愤怒。
“所以你要报复?”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莫共冷冷道。
荒木歌川知道不提及这些,她完全不愿意开口。他不想再提他,可是他想让莫共和他说说话。
“那些迫害你的人……都已经……被处决了……”
“哦,有人要爱就让他去爱,有人要死就让他去死。”莫共淡漠出声。
“还有……我的母亲……我将她的后半生都困在松川町的密室中,她的手脚上皆加固了几条重铁链,这与坐牢无异,让她用后半生来为你赎罪,怎么样?”荒木歌川知晓莫共不会理会他,便半跪在床边说道。
“赎罪?”莫共冷笑道:“她次次要至我于死地,还要用当年毁掉真希的方法毁掉我!既如此,那就让她拿命来抵!”
“但她……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如果杀了她……那我们……”
莫共忽然从心底生出无限悲哀,是啊,那个人是他的母亲……他怎么可能杀了她?
荒木歌川心中更是无限懊悔,其实当初“托德斯拉格”事情暴露,他在家中质问母亲的时候便已经看出来他母亲的异样,他不愿再深究下去,因为那是他的母亲啊。一旦深究下去,他发现他母亲参与了,他不知该如何收场……同时,他也在心中给自己和他母亲开脱着……不愿意正视他的母亲,便是他一生的弱点。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及早发现我母亲的作为,才会导致这一切!对不起,共儿,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要不理我……共儿,都是我的错……”荒木歌川又作出同样的动作,握住莫共的手要她打自己。
然而,莫共木然的坐着,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不动也不再说话。
“你不是喜欢落雪的北方吗?等你休养好了,我们去夏目初音的家乡吧。那里四季晴明,景色如画,你一定会喜欢的。”荒木歌川忽然想到莫共喜欢四时风物,便说道。
“不了。”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那里吗?”
“那里太美了,我这样残败的躯体和灵魂,不能玷污那里。”莫共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
荒木歌川无奈的叹口气。
“为什么现在的你又这么殷勤?何必惺惺作态?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哪了?”
荒木歌川有些诧异,莫共竟然与他说话了。
“你知道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独自逃回樱落市的家中,我心里有多难过吗?我每日夜里都会做噩梦,醒来以后便再也睡不着。我梦到自己回到了十四年前的南京,我梦到自己挺着大肚子逃命,我梦到那些人,那些穿着土黄色军装的人将他们的钢刀刺向我的肚子……而你也穿着那样的衣服向我走来,那土黄色真的万分刺眼……”
荒木歌川默默听着,红了眼眶。
“每次被噩梦惊醒,我都万分恐惧,好像自己独自一人掉入了地狱中。可我连灯都不敢开,因为我害怕会把你母亲的人引过来。我日日盼着你回来,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你,我想告诉你我害怕,我需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和孩子都需要你……十几天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可等来等去便等成了绝望,最后,我终于没有这种祈盼了……”
荒木歌川噗通一声跪地。
“至于张甫程……是啊,他是我的教官,是我抗日的启蒙老师。我们有共同的祖国、共同的家园、共同的仇恨和共同的信仰,可我却爱上了你。无论是在南京,还是在这里,我无数次的想要远离你、抗拒你,可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选择留在你身边。如果不是因为我爱你,在日本生活的这几年当中我早都死了。”
荒木歌川的眼泪再一次无声息的流下来,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莫共的脸庞却异常平静。
“我们两人的相遇还真是一条万劫不复的路啊,因为认识了你,我曾像死刑**一样困守在没有希望的天地里。曾看过自己最绝望的眼,最深刻的挽留,最撕心裂肺的乞求,荒野丛生中最徒劳地挣扎……如今,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我累了,真的好累啊……”莫共又背过身去,躺了下来,“所以,你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了,我不想看到你。”
荒木歌川不再言语,只是闷声不响的跪着,莫共也未再说什么。
昨夜一夜未眠,阳光照进来,病房中暖洋洋的,莫共躺着躺着便睡着了。
半日后,莫共醒来,她刚起身,便看到了她身前的荒木歌川。
莫共凝视着他,荒木歌川的眼眸也只有她,四目相对,皆是漫天烟波浩渺里的暮霭烟尘。
一会儿,莫共缓缓说道:“你出去吧,你就是跪死在这,我也不会原谅你。”
刚才那一秒,荒木歌川抬眸时的那破碎感,又使莫共一阵心痛,可她还是说出了最狠的话,她好像要将自己这些时日来所承受的所有痛都转接到他身上。
荒木歌川不语,深色眉眼依旧紧锁莫共。
“可以滚吗?我不想看到你。”
荒木歌川艰难的站起身,他全身早已麻木,讪讪的向外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