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莫共的黄包车从上海路与中山北路交叉口北上,越往北走,荒木歌川的心越没有底。将莫共接到自己府邸这一年当中,莫共最初想方设法逃跑……尔后是琦月光咖啡厅被绑架,再然后宝庆银楼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表哥张甫程;半年前和平大会刺杀案抓到的唯一的证人中晟饭店经理王举过在医院遇刺,而那一晚,莫共刚好回了家……今日下班出门之前,手下亲兵来报伊藤松阴将特高课众多人员和小队日本宪兵均调往城北布防,要抓什么人……一旦莫共真的有问题,牧野和宏和自己的亲兵司机都在车上,自己没有办法交代,正好路过前面的菊文酒馆,只得让牧野和宏将车停在这里。
荒木歌川进入菊文酒馆,换掉军装,穿一身黑衣出来。一分钟时间不到,换好衣服的荒木歌川开上菊文酒馆老板的车冲了出去,于城北各处寻找莫共的踪影……
此刻,右臂十分灼痛的荒木歌川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伊藤松阴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定是得到什么消息才会在那里布防抓捕“狼毒花”,“狼毒花”是一名女人,而莫共却刚好出现在那里……
莫共喜欢购物、看电影,收受新政府官员的“讨好之礼”,表面上看起来奢靡成风,可收到的那些珠宝首饰,很少看到她拿出来赏玩或者戴在身上,一般都束之高阁,更别提像别的女人戴上首饰各处炫耀……闲暇时间,她手里总是捧着一本书,一个真正奢靡的人,是莫共吗?在世人眼里,她待人接物好像尖酸刻薄,对待府中的侍女却异常平和温柔,甚至拼上性命去救夏目初音,对待惠口美子夏目初音更是体贴,而看到自己之时,永远都是冷冰冰的。莫共表面上看起来与父亲不和,实则任何情境下都非常担忧自己父亲的安危……
看她的眼睛,总好像是是储藏着一汪深水,冷浸溶溶月,难以看到底。而有的时候,莫共如水的双眸里,空洞洞的却又什么都没有,那双眼睛像深暝难测的天空。
要么就是捧着一本书,要么就是沉思,眼神时而魅惑,时而狡诈,时而忧伤,时而柔弱,发生过的种种事情,这样的人,单纯只是娇生惯养刻薄无理之人吗?
莫共,她到底是谁?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月色稀疏,深夜静寂,莫共这两个字在荒木歌川脑海里无限漫漶,深夜难眠,荒木歌川煎熬的心又被拉回到十年前。
昭和五年(1930年),荒木歌川十九岁,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进入东京军部工作,结识了一位前辈岛贯雄武。荒木歌川见他终日沉郁,便上前和他聊天。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越聊越投机,荒木歌川从未想过,这个人能够改变自己一生的轨迹。
岛贯雄武出生于明治十七年(1884年),先后就读于海军兵学校和海军大学,时任军令部参谋长,20岁便跟随东乡平八郎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战争——日俄海战,并立下功勋。
年轻的荒木歌川并未被岛贯雄武所述的日俄海战中的场景吸引,他佩服的是岛贯雄武的作战谋略,更钦佩他的胸中经纬。
岛贯雄武曾担任驻华武官,是完完全全的“中国通”。一直以来,岛贯雄武都反对扩大中国事态,曾亲眼目睹中国国民革命军北伐,认为来自南方的新军人具有极强的民族主义情绪,国家观念开始变的浓厚,和以前的北伐军不一样。岛贯雄武经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中国不是别国,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一个国家经久不衰的源泉和动力,这股力量任何人任何国家都不可忽略……
无法言说的神奇力量指引,在岛贯雄武的熏陶下,荒木歌川自此喜欢上了中国文化。岛贯雄武开始教授荒木歌川汉语,并且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中国古籍借与荒木歌川,是荒木歌川中国文化的启蒙老师。两人相处异常亲近,年过半百的岛贯雄武视荒木歌川为自己人生中唯一的知己,荒木歌川亦将岛贯雄武所学视为自己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在与岛贯雄武前辈两年的学习交流当中,荒木歌川学会了很多作战谋略和人生信念,是前辈告诉荒木歌川任何部队中,把中队长抓在手里,就相当于把所有士兵抓在了手里。且岛贯雄武无数次的告诫过荒木歌川,无论国家和军部的政策多么疯狂,永远都要做一名明智明心的贵族式军人,以本心鉴天地。
岛贯雄武是荒木歌川所接触的人当中,遇到的唯一一位反对侵略中国的日军将领。
昭和七年(1932年)十一月某一日,岛贯雄武突中剧毒,暴毙而亡。岛贯雄武最后留给荒木歌川的只有六个字,他在绝望中大喊一声:伊藤父子害我!
那个时候,荒木歌川完全不明白前辈所指的“伊藤”是谁。
下毒手法太过隐秘,所接触过的所有器皿、物品均未留下任何指纹线索。鉴于岛贯雄武“反对扩张中国”的态度,军部很多人巴不得除他而后快,这桩案件也便成为一个悬案,之后再未有人理会,不了了之。
未能揪出真正谋害岛贯雄武的幕后黑手,荒木歌川一直耿耿于怀。这件事情过去五年,荒木歌川于德国德累斯顿步兵学校毕业归国,重新回到东京军部任职,调查了当年的档案和岛贯雄武的家,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樱会积极分子伊藤光政联合日本极端民族主义者、疯狂的法西斯分子大川周明一起勾结发动以军部控制政治的事变,被岛贯雄武发现。一直以来,伊藤光政与岛贯雄武政见不合,不睦已久,于是他们两人联手将岛贯雄武杀害,而这之中,还有年轻的伊藤松阴参与,三人一起策划了一个特别完美的军部刺杀案,事后根本无人查出来……
而这位伊藤光政便是南京特高课课长伊藤松阴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