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歌川带着她们一行人上了汽车。荒木歌川亲自将莫共腰间的炸药取下来,交给牧野和宏处理。
临走之时,莫共给夏目初音穿好衣服,抱起她坐在汽车后座上,她骨瘦如柴,七十斤都不到。莫共眼泪再一次汹涌流出,这个娇小可爱的姑娘是怎样捱到今天的。
牧野和宏开车,荒木歌川坐在副驾驶位上。莫共先是扶着夏目初音,后来紧紧抱住,她还是止不住颤抖。
莫共临上车之时,把口袋里装着的一枚手榴弹扔在那间屋子里。熊熊大火瞬间燃起,滚滚浓烟向上空弥漫,那些曾在这个屋子里的士兵闻烟四处蹿逃。这场大火可以烧掉这座屋子,却烧不掉这里陈藏的万千罪恶。忆起麒麟门的大屠杀,莫共毫不犹豫把炸弹扔进去……
这浓烈燃烧的大火,尽情的向人间释放“欢晌”。莫共希望,这场奔腾踊跃的赤焰,将夏目初音脑海里的记忆全部烧死!他们出去之前,屋子已被清空,里面空无一人,但大火可以毁掉房屋。牧野和宏望着这名中国女人的举动,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她竟然敢公然做这样有损帝国利益的事情,而荒木大佐还能这般无动于衷……而是下令封锁这座军营,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莫共看到汽车反光镜里的荒木歌川正深沉的凝视自己,本来是做好死的准备,劫后余生莫共也没有丝毫快意。她的恐惧已消退,麻木僵化的面色却如惨白的日光堆积,经久不散。她怀里这滴“草上露”还在不停的抖动。
“对不起,大佐阁下,婢女玷污了阁下的汽车。请阁下降罪!”刚下汽车,夏目初音立刻用日语跪地道歉。
“你到底在做什么?是这些畜生毁了你!”莫共立刻跟着夏目初音蹲下去将她扶起,日语咒骂脱口而出。荒木歌川静静的看着莫共,她脸上无尽的愤恨。
莫共忽而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再一次暴露了自己会说日语这件事。
牧野和宏怎能允许有人这样辱骂他的上级,非常愤怒的瞪着莫共,大叫一声:“大佐……”。
荒木歌川摆了一个手势,示意牧野和宏不要再说下去,然后对夏目初音说:“请起!”
莫共微微低头也不再理会任何,虽然暴露了自己会讲日语这件事,但她脸上依旧看不到慌乱。莫共扶起夏目初音,一步一步向莫共房间走去。
对于莫共的神态荒木歌川十分不解,为何她时而柔弱害怕又时而凛冽。例如,那一日,她毫不客气的掀翻了蛋糕,那神色十分决绝。还有最初,她从挹江门出城,她脸上的坚毅和镇定无可比拟。可今日她眼睛通红,虽然叫嚣着“同归于尽”,但她已完全被吓着了,那模样不是装出来的。为何,她会有这种极致的两面?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那些炸弹是从哪儿来的?
莫共扶夏目初音到自己床上休息,夏目初音露出艰难的神色推托道:“我这是以下犯上,我不能玷污您的床室。”
“你谁都没有玷污,是这场可耻的战争玷污了你。来,躺好。”
午后阳光轻轻照进来,夏目初音闭上眼,轻柔的睡着,面容清和。在莫共看来,她是初春沾了雨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妍丽纯澈。她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要把这样的灾祸罪孽加在她身上,她只有十六。十六岁啊,名花彻夜充狼笑,阴秽蚀骨,侵入她脏脾的污浊与肮脏要怎样拔出?
以后,她还要怎样活着?
那一天,荒木歌川照例到军营视察,视察完要离开之时,忽然看到前面蹲着一个小姑娘。随从军官见一名随军妇女蹲在前面,有碍观瞻,立刻上前,骂骂咧咧道:“赶紧滚离这里,回屋去。”
那姑娘似是没听到,依旧蹲在地上不动。
荒木歌川只看到她有些魔怔的蹲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并不知晓,这是她接待了十多位军官刚从屋子里放出来。荒木歌川走近一些,这姑娘一直重复一句话:“草上露一碰即落,竹上霜一触即消。”
将暮未暮,落霞余晖映衬在她脸上,清透薄凉。
竟然是《源氏物语》,荒木歌川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莫共看到这个小姑娘,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