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国府路14号,沧溪戏园,又称“溪园”。
沧溪戏楼为庙宇式建筑,雕梁画栋。浮梁上精致细腻的纹理,戏楼顶棚设方形覆斗藻井,彩绘“踏雪访友”“羲之爱鹅”图案,台口额枋、斜撑、雀替均施以木雕,为“缠枝牡丹”、“如意吉祥”图案。数只红灯笼挂在“溪园”门匾上方,随柔腻的细风轻轻摇曳。正台檐口题“沧浪一曲”横额,两侧楹联:功名富贵一时事,离合悲观千古情。
厅堂高耸,四下立柱,魁梧插入土地,豪迈厚重,俯视众生。红灯笼高高挂起,灯光四耀,明晃晃的,人们以为到的是盛世恢弘宝殿。
楼上楼下处处张灯结彩,上等的红木桌椅,餐桌桌布都是细蚕织就的精致的锦缎绸罗。红地毯铺满整座华堂,一方一角都不漏掉,戏台前,簇拥着朵朵鲜花。
西装礼帽,织锦长衫。台下戏迷男男女女们磕着瓜子,喝着浓茶小声交谈着,他们脸上均露出欣喜之色,已迫不及待期待开场。
这一场《贵妃醉酒》,各角色唱了一会儿,观众们的热情更加曼妙升腾,内心里千呼万唤,只期待南京名伶陈宝荣早日出场。
这时,陈宝荣唱的旦角杨玉环,踩着纤纤玉步走出来,凤眼迷离:“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陈宝荣凤冠霞帔,隆盛金辉,一袭樱红袍服,金丝线绣上朵朵盛开的剪霞绡,娇媚不已。藕荷色丝锦制成宽袖衫,宽大的袖口愈发显得佳人飘逸灵动,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绾色的轻绡,人走动起来,似有暗香浮动。头戴珠玉,足穿彩鞋,陈宝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刚启声一句,台下便响起潮水般的掌声和叫好声,陈宝荣一颦一笑,一勾一饶,尽是清雅丝韵。
“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陈宝荣纤细润和的音韵,弦弦掩抑。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此时台下无一人交谈,均全神贯注望向舞台**的‘杨玉环’,空山凝云,鸦雀无声。
“杨玉环”肤若凝脂,气似幽兰,低眉信手,千回百转:“本宫杨玉环,蒙主宠爱封为贵妃。昨日圣上传旨,命我今日在百花亭摆宴。”
一曲极尽妩媚妖娆的《贵妃醉酒》,唱的人如丝如缕,听的人如痴如醉。
……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此刻,台上的陈宝荣惊为天人,曲罢,如往日满堂华彩,人们纷纷站起身,拥向舞台**高呼。南京城内所有喜欢听戏的人都以能来“沧溪”戏园听一曲陈宝荣的戏为荣,以一睹陈宝荣的真容为谈资。“陈宝荣!”“陈宝荣!”“陈宝荣!”不绝如缕的欢呼声,陈宝荣细细迈步,走到舞台最边缘,在舞台三面挨个鞠躬谢幕,眉目间尽是欣喜与傲然,台下所坐,皆是南京城内的名贵权流。伊藤松阴明白,每一场戏结束后,他都要这样谢幕,除了感谢观众之外,最重要的是接受千万人潮涌般的拥戴和追逐。
伊藤松阴坐在二楼阁楼里,陈宝荣谢幕之时,他也站了起来,脸上的严肃阴霾消除几分,面露罕见的微笑之色。日本**“毒酒案”造成的严重影响,连日来的调查审讯,却没有任何结果,上面对特高课的信任锐减,“狼毒”如一条钻心的毒蛇一样盘踞在自己心上……而那个人也来到了南京……唯有来到这里,伊藤松阴才能解脱一些,能从心底得到真正的愉悦。
“沧溪”戏园后台化妆室,大大小小的胭脂盒在粽木梳妆柜前挨个摆着,陈宝荣正端端正正妩弄自己的眉黛,出场前多么一丝不苟的将那些胭脂涂在自己脸上,现在便多么一丝不苟的将它们卸下来。伊藤松阴走进来,站在陈宝荣身后,仔仔细细打量着他,陈宝荣从镜子中看到伊藤松阴,并未停下手中的活儿。
许久,伊藤松阴才开口:“我总是觉得‘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这话来形容女子有些片面,用来形容先生倒是不错。”说着,伊藤松阴的脸突然靠近,且越凑越近,“纵是世间女子万千,也难及先生眉目如画。”
陈宝荣忽然觉得这咫尺之遥的空气有些难以流动,憋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