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雷哲用空荡荡的酒杯轻轻磕击桌面,示意简乔再给自己斟满。
当他劝说简乔离开格兰德时,那股轻微的刺痛感便开始游走于心脏的各处角落。他需要用酒精的浇灌来麻木这种怪异的感觉。
简乔仔细打量雷哲,发现他面色如常,眼神清明,这才替对方倒酒。
“可是,这里有您啊。”简乔叹息着说道:“一直混迹于这群怪物之中的您却一点儿也不受影响。您总是干干净净的,您不需要华丽的衣服来装点自己,因为您本人就是最好的存在。我看见了一群怪物,可我也看见了一个无比可爱的人。我同您待在一起便足以抵挡这污浊的,因欲望而产生的洪流。”
简乔用细长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脏,轻声说道:“格兰德有您,只这一条理由便足够我长久地待下去。”
此刻,他显然已经忘了初见时对雷哲说过的话。
他说一旦参加完国王的宴会就要离开,因为格兰德是雷哲的地盘。那时候,他把雷哲当成洪水猛兽,可现在他才知道,这个人是最安全的堡垒。
雷哲:“……”
雷哲的喉咙里,心脏里,以及身体里的火焰又开始猛烈地燃烧。他定定看着这个冥顽不灵的,怎么劝说都不愿意离开的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凌乱的思绪让他无法组织一句完整的话。
他只知道,这个人正用最甜蜜也最粘腻的语句,把自己的心湖搅乱。
好不容易从这些蜜一般浓稠的漩涡里挣脱,他只能嗓音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倒酒。”
他现在需要很多酒精才能麻痹跳得太过快速的心脏。
该死的!伯爵先生一定专门研究过恭维人的话术!否则他不会这么厉害!瞧瞧他的遣词用句,什么“最好的存在”、“无比可爱的人”。长这么大,我竟然从不知道自己是可爱的。
雷哲浓眉紧皱,仿佛十分嫌弃这种近乎于肉麻的吹捧,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简乔用苍白的手掌盖住他的酒杯,温声说道:“好了,别再喝了,我们该离开了。”
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厅已经变成了纯粹的,用来宣泄兽/欲的场所。再待下去,简乔会被这些人散发出来的臭气熏晕。
雷哲立刻站起身说道:“走吧。”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状似随意地扔给简乔:“穿着吧,你刚才出了很多汗,内衬应该湿透了。外面的冷风一吹,你的小身板又该躺倒了。”
说完,他发出啧的一声,似乎十分嫌弃简乔。
“谢谢。”简乔披上外套,认真说道:“您看,与您待在一块儿,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闭嘴吧,我已经听腻了你的恭维。”雷哲嘴角微微一翘,却又立刻抿紧,然后摆出一幅不耐烦的表情。
两人肩并肩走到外面,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两辆马车分头驶过来,一辆雕刻着银莲花的标记,一辆描绘着咆哮中的雄狮。
看见简乔被男仆搀扶着走进车厢,雷哲忽然伸出手,卡住了正欲关闭的车门,认真说道:“你为什么不回去?别拿我当借口,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军队了,军营离格兰德的市中心很远,而且我还要练兵。到了那个时候,我两三个月都不会回来。你若是觉得我能保护你,那你就想错了。”
简乔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好吧,真正的原因是我要留下来,为我的人民打通一条粮道。迪索莱特城只有山地,没有大面积的平原,我们生产的粮食根本不够急剧扩张的人口食用。”
简乔闭上眼睛,语气变得沉凝:“您见过冬日的雪地里躺满尸体的场景吗?母亲抱着饿死的孩子仰天哭泣,孩子跪在父母的墓地前悲鸣,那是人间炼狱。而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那样的景象。”
他睁开眼睛,徐徐说道:“所以我来了,我要与拥有富饶土地的大领主们打好关系,我要让我的人民可以购买到充足的粮食越冬。而我正试图与那些大领主们签署自由通商的条约。我要让我的人民可以前往任何一座城池,而不必被当地领主以‘异乡人’的荒唐理由杀掉。我要让他们活下去。”
他指了指自己削薄的肩膀,无比坚定地低语:“有些重担是卸不掉的,您明白吗?”
雷哲看着这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姐姐毅然决然与相爱了数年的情人分手,并独自乘坐马车进入皇宫的那一晚,他就明白了——贵族之所以为贵族,是因为有些责任是他们与生俱来的。
但是,他没想到伯爵先生也有这样的觉悟。对方坚持留在格兰德不是受权力的蛊惑,也不是对奢侈生活的向往,更不是为了得到向上攀爬的机会。
他是为了他的人民,就这么简单。
雷哲放开卡住车门的手,退后两步,深深望进伯爵先生的眼眸,沉声说道:“我要更正一个错误的印象。简乔,你一点儿都不软弱无能。为了表示对你的尊敬,我决定在格兰德多待一阵儿。你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才会离开。”
这句话,与直接说“我保护你”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