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意在六王面前露出什么,便道谢说:“多谢王爷费心照料如雅。时候不早了,你们都请回吧。”
六王扬眉一笑,下巴上的那道疤痕也动了:“公主不必客气,将来不都是一家人吗?哈哈,五哥今夜真好,我明日不过出发去一次平城祭祖,他便依依不舍起来,偏要送我。”
阿宙白他一眼,不予理睬。我总觉得相对于他的孪生妹妹,这魏王太过灵活,好像谁都抓不住的感觉。平城祭祖,是代皇帝,不派阿宙,倒派了有实差的他……
我只能动了动嘴角。
今日七月五,明日六王出城,元天寰也出城……?我突然生一点点不祥的预感。
我问阿宙:“七月七就来了,京城留下你?”
阿宙的笑明艳可压到月光:“嗯。我守城……。公主……”他转头瞧了弟弟一眼:“快关宫门了,请公主回去吧,我们也该告辞了。”
我微微鞠躬,他们兄弟也郑重还礼,六王忽然问:“公主,谢如雅几岁?”
“十四岁。”
元殊定喔了一声,阿宙不耐烦的催他:“走了,走了,别忘了皇上的训诫。”
他再不看我一眼,便推搡着弟弟的背,我也转身回去,走了不远,听到清夜里阿宙激昂笑一声:“比比谁快?”便催马踏月而去,他骑姿潇洒,其弟也不甘示弱。元氏入主中原多代,但是草原胡人血统依然存在,而且在元天寰的弟弟们身上闪闪发光。
我经过赵显时,告诫他说:“赵显,这两天可要小心。七月七,一定要紧闭宫门。”
他蓝眼睛一转,过了一会儿,才谦恭的答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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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的清晨,就没有一丝风,桂宫豢养的狗儿都伸出舌头趴在树荫下,图点凉快。
我一早就穿戴整齐,躲在水晶帘内,自己跟自己下围棋。手触上碧玉棋盘,指尖游离一丝凉意。黑的,就像元天寰的眼神,看不透。白的,就像我的未来,敢写,什么都有,不敢写,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才解了半个局,如雅就来求见了。因元天寰将宫城北侧的桂宫当成公主府,所以来往客人常有。不过,如雅算是第一个男的座上宾。
他依然穿着白衣,我劈面就说:“你过几天就来当府令了,可不用穿北朝官服,白衣恰好是孝衣。我已经写好表章给皇上,你就放心吧。你在太尉府,可受委屈?”
如雅机灵的一笑,和个猫儿似的:“姐姐,从小只有我委屈别人,哪里有人来委屈我?”圆荷今天倒勤快,给如雅端上来一碗藕丝冰水。如雅慢条斯理的用勺子在里面搅动,对圆荷微笑说:“劳烦圆妹妹给我再取一条手巾来。”小丫头一溜烟的去了。
我忙问:“你有话说?”
他睫毛抖动:“姐姐,我母亲让我给你传话:说我父亲独木难支,当年对不起你们母女。母亲还说,据她所知,有两件重要的东西,公主若能找到,则今后岂止可母仪天下,甚至……”他声细不可闻:“君临天下,也名正言顺。”
我将围棋子儿一颗颗的摆进玛瑙盒,不会再吃惊,原来谢师傅夫妇也不知道我父亲将东西藏在哪里……我吸了一口气:“如雅,为师一日,终身是师傅。我绝不怪谢师傅。我这两天一直想,你为什么来北朝?你不单是为了给我做陪嫁,对吧。”
如雅黑发如绢丝,衬的少年面庞白嫩如花瓣,他又笑了:“姐姐,我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当今时局,谁人最强?原来人人觉得元天寰固然厉害,但一时摆不平四川……。可是他居然征服那么快。南朝虽然有王,萧两员猛将。但王萧素来不和。将来元天寰挥师南下,万一大水倾舟,王谢家族沦为阶下囚,莫说我等,堂前燕子可有栖息之处?”
我点头:“不错,狡兔三穴,何况乱世之人。你来北朝是为了南方的谢家留一条退路。只是如雅你想过没有,在南朝你只凭身份,就可以坐至公卿。而在北朝,你的根基除了谢家名望,还有就是我。我若不能自保,你怎么办?”如雅喝了一口冰水,笑意甜甜。
“姐姐,我要是不信你,也不会来。你非但可以自保,你还能带着弟弟我更上一层楼。但我们俩凡事都要步步为营,不可越雷池一步。我这两天住在太尉府,太好了,知道了许多信息,那位上官先生……原来认识好些青年名士……”
我暗暗吃惊:我所知的上官好像是个青山中,妻梅鹤子的孤立少年,他又是怎样结识这些人呢?我忽然记起他当初在山上所说的话……。他曾说蓝羽军,南帝,王绍,元廷宇都不值得依附。他的最初抱负……,若他想过出山的话,他就想好了选择元天寰。元天寰是否东方,倒是次要的了。
如雅注意到我的失神,沉默着。圆荷捧了装有冷手巾的水晶盘子进来,我伸手出来,拿了一条擦手:“如雅……你见过六王爷……?这人不好,你要留心。”
如雅的笑容凝滞了,用手巾一抹脸,眼白向天,傲然冷笑数声,一句话没有。
我猜元殊定可能冒犯了他,忙宽慰他说:“不用理他就是。如雅,你看这个字。”
如雅蹲在我旁边,看我用捏着湿巾子在地上写字。
“士,这是士族的士字。”
“嗯。”我答应道:“如雅,真正的士,可杀不可辱。士字中的这两道长短不一,只能上长下短。若颠倒过来,就是‘土’字,土著跟士族,分寸之差,却差千里。你还小,跟人交往一定要把握好分寸,长短。别人就拿你没办法。”
如雅嘴角一扬,小瓷人儿又鲜活了,他道:“他一个鲜卑奴,能把我怎样?北朝三个王爷,虽然是赵王最显眼,但这个六王爷一定会栽跟头。”
我额头上又出了汗,把手巾揉起来,丢到水晶盘里,对如雅道:“如雅,你回去告诉赵王:我不信有什么仙人,可是七月七晚京城也许有鬼。王爷一人守京,宜格外小心。”
如雅答应。他年纪虽小,但毫无不牢靠的感觉。他环视四周:“姐姐,桂宫现属于姐姐名下,有多少财产?我都要记帐才好。”
我笑道:“啊,难道学你母亲晚上计算筹码,白天不配玉,只配带一串钥匙嘛?”
如雅忍不住扮个鬼脸,指了指自己的腰带,我一瞧,他腰间真的有个虎头环扣,挂着两三把银钥匙。我跟如雅都似忘了忧愁,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圆荷,也掩嘴不住的偷笑。
我终于停下笑,握了握如雅的手:“如雅,听我的,今夜如果真的有什么大事。你一定要在自己屋里,绝不走出来,好么?”他迟疑,才闷声应了。
我把自己的皇后玉燕怀里取出来,放在他手心:“你拿着这个燕子。要真的有人闯进你的屋子,你就说:桂宫之宝物在此,要动我,就是动公主,皇上杀无赦。”
七夕月才上柳梢,整个长安城就骚动了起来。高高的宫墙隔不住市井的丝竹。所有宫女们由阿若带领,一起穿着罗衣,系上五彩的丝带。我是不能禁止她们乞巧的,虽然身处深宫,青春年华有限,幸福近于渺茫。
我离她们稍远一些,靠在一棵没有还长大的桂树旁。星眼眨着,似乎能读懂我的心情。七夕有或者无,对我都没什么关系。我纵然是个下凡的织女,我所爱的人,也不会是个放牛娃。天下未嫁女千千万,神佛一定会疲累。与其听我这个帝王女儿不切实际的梦想,还是将机会留给平常的姑娘才好。
我正看着宫女们欢笑,圆荷揉着肚子跑过来,脸色发白,还在发抖。
我摸了下她的头:“怎么?吃了药,肚子还疼,你下午怎么能喝那么多冰水?”
她踮脚在我耳边说:“公主,那个明光殿,有鬼……”
“有鬼?……”我捉住她手:“你确定?天下只有人装神弄鬼的。别怕。”
“阿若姐姐她们都说:明光殿以前闹鬼过,所以文烈太后命人将那里封闭了。可是,方才奴婢经过的时候,我明明听见里面有人的脚步声。”
一阵微风,树枝碎荫打在她脸上,她黑眼珠里满是恐惧。我镇定的拍了拍她肩膀:“对谁都不准提。你跟在我身旁,我是皇女,鬼都不敢近我。真有鬼本公主一定捉它。”
我想明光殿也许真的有“鬼”。但现在打扰宫女们不合适,倒会显得我多疑小气,我绝不可在北朝宫人面前失去端重。因此我打定主意,等明日白天,召入赵显,再打开明光殿查个究竟。
一声响,长安城角飘起朵烟花。北朝的长安,一年只有除夕,元宵,七夕三个节日才可燃放焰火。圆荷扯扯我袖子:“公主,奴婢想看看长安城,您带我去上次的那个高斋瞧一眼行不?奴婢做梦都想看。”
她撺掇着,我心知阿宙说仙人是胡说,但心里乱的没下脚处,也领着圆荷又上雪粹高斋去。她欢天喜地的提着一盏红灯笼。长安,九州里最大的一座城市,就在我脚下。千灯碧云开,高楼红袖招,棋盘之布局内,不断有欢歌笑语传来,更有街市一盏盏流萤般的灯笼,照出婵娟无数。我正感慨,圆荷说:“公主,瞧那里!”
我凝眸,又是一束烟花燃尽。在火焰的热力逐渐消逝的地方,有片广阔的屋脊发出微红光芒。那一定是珊瑚树,小时候我记得它们给我的惊喜。月牙儿钩着琉璃瓦,偌大的长安全部的屋脊上,竟然有一个人站着。远望他,一身翠衣,衣袖飘展,腰间悬剑。好像漫天的昙花,被少年青翠修长的人影揉碎了,只留下空寂暗香,悠扬在夜空之中。他也正面向桂宫。
我知道仙人的样子,一定有双会偷心的凤眼,他……。圆荷点着红灯笼,他瞧见我了?我没有动,他也没有动。许久许久,我心里才涌上了“七夕”。我是怎么了?今夜真的是七夕。长安城里儿女成双,我才会和他俩俩相望。
忽然,从空气里传来了惊呼声和倒塌的声音。我醒悟过来,越过那片屋脊,在长安的一角已有火光冲天,火舌带来了奇怪的气味,还伴有垣柱倒塌的震天巨响。炭火的红色,让阿宙王府顶上的红珊瑚光黯然。圆荷大叫:“公主,烧着了!看……菩萨啊。”
我再仔细一看,阿宙的屋顶上已经空无一人。长安发生了火灾,究竟是谁的宅第?
我赶紧吩咐圆荷:“快,我们下去。”我拖着她下了高斋,阿若追上来:“公主,好像失火了。”
“哪里?”
“奴婢让赵显派人去打探。是大商人涂氏宅先着火,而后殃及到旁边的晋王府。”
我按住圆荷:“别慌,去把所有的人都叫来。”
原来是晋王府!元廷宇死了,我也曾见过他的遗孀韦氏妃。韦氏请我代为奏请奉献元廷宇资财为军用,我没有明白的对元天寰说,但是考虑再三,也请来罗夫人说明白了。
但是,据我所知,元天寰根本没有理睬,晋王府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插手,也没人到王府搜查取宝。我早就怀疑他不会放过孤儿寡母。今夜他离开长安,却有了这场晋王府的大火。我自己也曾经纵火,当然知道火的好处,对于人,死不见尸,对于物,都化成干净。人死无对证,物呢,绝不会自己开口。这般的夏夜,倒是这般的凉薄。皇家之情,还不如纸。元天寰之可怕,在于他杀人的不择手段,也在于他对于世间常情的淡漠。我若杀人,绝不选七夕,但我不得不承认,今夜着火,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因此我成不了天寰,上官能么?阿宙能么?阿宙……我更忧心阿宙,在今夜中,阿宙会怎么对付?元天寰要阿宙一个人对付,又是何意?
元天寰的眼睛无处不在……我当然不愿露出半分。我们等了半个时辰,阿若回来报信:“公主,赵显说:因太尉赵王殿下今夜预备了大量人手防止火情。因此方才晋王府的火势收住了。幸好没有波及周围的一所大寺院。”
我点了点头,眼皮还是跳个不停,但嘴上说的硬朗:“好,既然如此,各人都安歇吧。”
我疲惫的走回殿中,正是午夜,一只黑乌鸦掠过中庭,几根焦毛掉落下来。
我皱眉,刚想坐下,阿若又飞奔来:“公主!公主”
“慌什么?”我坐下来:“怎么了?”
阿若凑近我:“公主,赵显要问公主一件事情。……刚才,晋王韦氏妃带着晋王的三个王子来桂宫,请求让他们暂避。您看?”
我完全没有料到韦氏这一招……。她可怜,未成年的孩子们更是无辜。但我怎么办?我能保护他们一时,他们还是有自己的命运。
我站起来,又坐下.手脚都有些麻木。倦意不可挡,我叹息了一声,说:“告诉赵显:紧闭宫门,不许他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中我最要好的朋友常管我叫“太婆”。为啥我叫太婆呢?因为我性格粘糊。生活中,我正如我妈说的“感情比别人迟钝半拍”。太婆说书,跟太婆裹脚布一般,有人愿来听,我已经挺高兴了。只要用心写,文总是一篇会比一篇进步。若不是05年我被砸得怕了躲起来两年。厚着脸皮坚持写到现在的话,只怕进步要大多了。临近年底,我心思也杂。文要好,静心乃是第一。大家给的意见,一并收取,反正网络上只是放初稿,以后修改,会把脉络梳理清晰。
文案我不会改,也不需要改。这文案乃是此文眼睛,先有文案,再有全部故事。
我写文,其实觉得现实比较累,才来做点糖果娱人娱己。如果有一天写文让我不快乐,或者成为我的包袱,我毅然会让“天音”两字谢幕。逐渐趋向商业化的网络文学,最终我可能还是不得不离开。生活里看惯了利润数字,也见识过多的商业化。若网络也被完全同化,则我这种作者不能再有梦的空间,也就没有存在必要。
最后看到读者说等我的更新到半夜,不忍心,太抱歉了。我最近太忙,天气又寒了,晚上根本不能写。通常情况下,我是隔日更新一次。更新的时间为北京时间上午到傍晚,若晚7点我还没有更新,这一天更新绝不可能了。请看官们同样保重贵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