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忙道:对对对,其实你消失的这几天,我一直在网上查资料,还去请教网络上那些玄学大V,最后也得到了一些启示,被你附身的这些人,可能三魂七魄里少了一魂,俗话说,就是时日无多了,而你呢,可能也不是一只单纯的鬼。
是一只喜欢叨逼叨逼的刻薄鬼。小林在心里加了一句腹诽。
美妇人皱眉:这是你说的,还是玄学大V说的?
小林:综合各家意见得出的结论,呃,也糅合了我自己的小小看法。
美妇人嗯了一声,继续。
小林得到鼓励,精神一振:所以你可能是一只生魂,也就是不完全的鬼,所以才能一次次附身,又一次次身不由己地离开,又没法转世投胎。当务之急呢,只要找到你的身体,说不定你就能回去。
这个逻辑不是没有道理的,但唯一的问题是,鬼真正的身体太难找了,这种情况,要么是精神病人,要么是植物人,也有可能躺在重症监护室,想要帮鬼找回身体,无异于大海捞针。
小林眉头拧紧,很是发愁。
美妇人反倒看得很开:我是怎么来的,说不定最后就能怎么回去,你不用担心。今天我叫你出来,主要也是想跟你说一下情况,其实这女人的身份有点敏感,回去之后你就把聊天记录给删了,我也不会再联系你了,以后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们是在咖啡馆偶遇,我听说你是我儿子的同学,所以跟你多聊了几句,知道吗?
小林听话点头,说鬼哥,反正等你挂了,我们很快又能见面了,你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
美妇人:那万一我身体死了,我也跟着魂飞魄散了呢?
小林呸呸呸,说童言无忌,鬼言无忌,鬼哥你虽然嘴巴毒,又比我妈啰嗦,但你是个好人,我、我还挺舍不得你的。
他发现自己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希望鬼能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刻薄一点,啰嗦一天,成天挑剔他这里不对那里不好,小林也认了,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鬼能赶紧找回自己的身体,连带他所失去的名字与身世。
因为那才是属于真正属于对方的世界。
他不能为了自己那一点自私而去挽留对方。
美妇人戏谑一笑: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我给你吸阳气啊?
……小林决定收回自己刚才那一丁点不舍之情。
美妇人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指尖轻轻一拂,温暖的触感一掠而过。
有种说法,说生魂只能接近心地干净的人,没有你,这些日子,我可能早就魂飞魄散了。
这是一只女人的手,柔腻细滑,平时肯定没少保养,为了得到男人的欢心,美妇人平时肯定下了不少苦功夫,但小林却仿佛透过这只手,看见另一个人。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不知怎的,小林忽然想起在浴室里透过镜子看见的那个影子。
他愣了半天,结结巴巴道:不、不客气!
鬼哥透过美妇人的身体朝他笑了一下:如果我能再世为人,将来又有缘再见……
那就怎样?
小林等着下文,但对方却没有再说下去。
好好学习,争取考上T大吧。美妇人以这句话作结,起身离开。
在那之后,对方再也没有联系过小林。
有一回,小林实在忍不住,在公用电话亭拨打了那个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
半个月后,他在网络上看到一则新闻,闹市车祸,造成一死一伤,死者为女性。
小林想起当天下午,上课途中,那转学生接到一个电话,脸色煞白,匆匆走了。
他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认为死者与转学生有关,外面下着雨,他不顾一切跑去电话亭,可任凭他打了再多遍,电话那头也是忙音。
不久,小林从别人那里辗转听了些传闻,据说转学生的母亲车祸死了,父亲则被双规了,他母亲作为情妇的身份也隐隐传了出来,转学生不堪忍受别人的目光,直接转学到另外一个城市去了。
也许是鬼哥事后销毁了与小林联系的所有证据,也许是小林身份并没有什么可疑,没有人找小林问话,他平静近乎枯燥的生活继续着,像所有即将高考的学生那样,每天都在题海里沉浮,直到抓住上岸的浮板。
而鬼哥,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如小林所预料的那样,干净得从未留下任何痕迹。
除了小林的记忆。
小林记得他说话的腔调,记得每一个语调的抑扬顿挫,如果茫茫人海里,单凭对方的声音,小林觉得自己也能将他认出来。
可惜,在那之后,他再没有听见过那个声音。
有时候在路上行色匆匆,路人声音从耳边飘过,但凡有点儿相似,小林总会下意识扭头去看,双眼寻寻觅觅,可最终也总会以失望告终。
小林不愿去设想最糟糕的情况,他宁愿鬼哥找回身体,恢复记忆,有一个美满成功的人生,每天过得充实,只是对方把自己忘记了,又或许,对方觉得没有必要再联系自己。
毕竟他们之间本无交集,那一点微弱的缘分,也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这段相遇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听者只能付之一笑,小林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因为就连他自己,有时也怀疑鬼哥到底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幻象。
直至那一年,他考上T大,站在自己院系门前那棵法国梧桐下面抬头往上看,看阳光从枝叶间隙里洒下的光斑,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话。
你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做完了吗?
小林猛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