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晴立即看李游的手。
“手没事,吓他的。”邱白露懒洋洋地道。
“真的?”杨念晴又惊又喜,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又疑惑起来,她看着手中的药方,“这个是……”
邱白露似笑非笑地道:“治他的毛病,你不是知道么?收好了。”
杨念晴虽然有些莫名,却还是将药方小心地叠好,放入了腰间的荷包里。
李游抄手道:“我就知道你在吓我。”
“但有件事你绝对不知道,”邱白露提起酒壶,“其实我当年是有意接近你的。”
李游果然意外了,皱眉放下手:“你……”
邱白露道:“我随师父修习医术,六岁那年,一对夫妻上门求医,据说是远游大漠时遭遇偷袭,女的身重奇毒,师父对这种毒也没有把握,那男的为救妻子,甘愿以身试毒,最后夫妻两人都不治身亡。”
晶亮的酒水缓缓注入白玉杯子里,折射着月光,透出一种格外纯净的美丽。
“他们有个儿子,比我小两岁,”邱白露说到这里,神色有些复杂,“我很好奇,他长大后会不会和我一样?夜夜梦到母亲去世的模样,梦到自己一次次手刃仇人,然后发誓要报仇。”
李游想了想,有些无奈:“没有,别说四岁的事,就连先父母的模样我都记不清楚了。”
三只酒杯注满,邱白露放下酒壶:“我最初接近你,就是好奇,你变成什么样子了。”
李游戏谑道:“想必让邱兄失望了,我李游就区区一个江湖闲人,爱游山玩水,除了破案也没做过大事,名声还不太好,妻子都没有。”
邱白露道:“差不多。”
李游叹了口气:“原来我们早就认识,可惜我不是神童,不记得先父母有没有嘱咐我报仇,我的仇人也没活到我长大,我比你们幸运。”
“不,”杨念晴突然开口,认真地望着他,“就算仇人还活着,你也一定不会用这样的代价报仇,因为你是开心的李游,不会做这么多伤心的事。”
李游微笑了。
邱白露看看两人,难得没有嘲讽:“我是极少喝酒的。”他似乎有些遗憾,停了停:“陪我喝一杯,我便给她解毒。”
何璧冷哼,手却从刀柄上放开,过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游上前道:“老朋友喝酒,自当奉陪。”
邱白露道:“有毒。”
何璧面无表情地搁下酒杯:“你的确很少喝酒。”
邱白露不解。
李游取过酒杯看了看,闻了闻,也叹气:“比起南宫兄,你对酒的品位实在不怎么样,在下都想改行去卖酒了,掺水卖给你,必定能赚不少。”
邱白露大笑,举杯饮尽。
“这次你猜错了,”他朝李游晃晃空杯,“真的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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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傲然的身影倒下去的时候,杨念晴泪眼蒙蒙,心中却始终弥漫着一片浓浓的、化不开的感动。
“曹高老奸巨猾,岂会没有后手?他为了保护家人,早已留下密奏,他死而陶雪不死,曹家难安,拿密奏要挟我们,否则就鱼死网破,届时许多人都会受牵连,包括你、我、老何、曹神捕、唐公子、李家……甚至更多人。”
杨念晴依稀看到,旁边,那双阴沉、冷漠的眼睛里竟有微光闪闪。
一个“神”居然也会有泪。
他有许多机会向他们下手,阻止他们继续查,但他没有——他们是他的朋友;
他也可以不必在意别人的死活,独自逃走,以他精妙的易容之术,从此绝不会有人能认出他,他可以永逸江湖,但他没有——他不屑。
一个骄傲到极点的人。
他喜欢菊花,别人都叫他菊花先生,他经常说起这样一句话:草木与人一般,皆是有生命之物,一个人若不懂得尊重生命,又何必去救他的命?
然而这样的他,亲手断送了许多条人命。
有该死的,也有无辜的。
一个连草木都这么珍惜的人,没有理由不珍惜人命,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他依然做了。
一切缘于一个执念。
他只是想完成母亲的遗愿,为父亲、门人平反,为那几百条人命讨回公道,将诬陷陶门的凶手绳之以法。然而,这个世上没有他的公道。他再有名,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个江湖人士,朝廷是最大的罪犯,根本不可能为陶门平冤昭雪,何况他也没有任何证据。
他不甘心,于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带上了他的哥哥。
错了吗?他只是不愿让父母和无辜门人死不瞑目,不愿让害死他们的凶手逍遥法外罢了,否则,他会永远愧疚,于心不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