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秋和聂家人关系生疏,甚至不像家人,平日里只有遇到了才打声招呼。聂家一代不如一代,聂迟且不提,聂秋这一代除了他以外更是没有一个能成才的料,但他被聂迟收养,多年来,也幸而有聂迟的栽培,聂秋心怀感激,于是一直不留余力地为聂家铺路。
正是因为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去帮聂家,所以聂家才愈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到最后一见形势不对便毫不犹豫地把他这颗弃子扔了,不是吗?
他不曾在这种事上有过什么善心。
倘若他抽身离开,聂家今后何去何从,只有聂迟才知道。
原来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家已经衰败了,聂家还是适合做回普通人家。聂秋重活了一世后,总算是看明白了外人或许早就认清了的一点事实。他再如何扶持聂家又有何用?聂家早已失去了以往的辉煌,历经几代也没出一个能人,聂秋一走,聂家便更无可塑之才。
这一世聂秋不会沿着上一世的轨迹走,那样太危险了。
皇帝要杀他的理由可以说是简单至极,本来这位皇帝就不像他父亲那样相信长生之道的存在,又极其厌恶间接害死先皇的炼丹师,便愈发手段狠辣起来,誓要抹去天道的存在——或许前几年的灭门惨案,让他觉得聂秋是个合适的突破口,所以先从他这里下手了。
真正重要的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而不是皇帝、那些掌门或者商人们。
可如果不沿着上一世的轨迹走,聂秋不确定那个人还会不会对他出手。
聂秋沉思半晌后,仍是没什么头绪,但能够肯定的是他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他上一世里,三个最重要的转折点分别是:五岁时天相师的预测,二十岁时主持的祭天大典,二十二岁时三壶月的现世。
离祭天大典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而三壶月也还有两年才会出现。
一切事情才刚要发生,这祭天大典,聂秋是必须得去了。
聂秋想着,忽然又瞥见自己因为抬起手而裸露在外的手腕,顿时感觉脑袋发疼。
上一世他带过来的三壶月已经在他手腕上留下了不甚明显的痕迹,就是不知道这会不会对这一世带来什么影响——那三轮明月交叠的异象会不会再次出现,还是个未知数。
他确实是不知道三壶月会有怎样的奇效,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和许多人一样,聂秋也只是听过珺瑶的传说,听过三壶月的来历,只是他确实没想到三壶月竟然能使人重生。
但重活一次倒并非是一种使人无敌的法宝,毕竟聂秋能重生这件事本身就改变了他命运的轨迹,往后的事情也会随之变化,他无法预测今后的事情,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聂秋正感叹着,一阵细碎的、不同寻常的动静却在这时候传入了他的耳中。
来者显然轻功上乘,一般人根本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只可惜这月夜太静,聂秋又是醒着的,所以自然很容易就察觉到了他的靠近。
这就是第一个不同了。
他上一世虽然紧张而难以入睡,但到这时候,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只听见了打更声,却没听到这个人的脚步声。聂秋睡得浅,一旦有人接近了便会马上醒过来,而他不知道这个人来过,自然是因为——这人根本不是冲着聂秋来的,只是从他窗外经过罢了。
聂秋仔细听着,把窗户支开了一条小缝,去瞧那个黑衣人。
然后,他这才发现这个人的目标不仅不是他,甚至他的目标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
照理说,聂秋经历了上一世的那些阴谋诡计之后,是不该多管闲事的。但他静静地看了一阵后,便觉得这黑衣人的武功路数有些眼熟,至于哪里眼熟,他竟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思索片刻,活动了一下腕节,回身去取了桌旁的含霜刀。
刺客凭着记忆寻到了那个房间,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蹲伏在窗边,极力放轻了动作,生怕惊醒房中的人,捅开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将怀中捂热的竹管缓缓探了进去。
寒风掠过,刺客甚至没察觉到何时有人跟上来了,那柄冰冷的长刀就横在了他颈上。
身后的人声音轻柔,一字一顿却说得杀意凌然,“何人?报上名来。”
刺客顿时心跳如擂鼓,却心系身上的任务,咬了咬牙,并没有理会他的警告。
聂秋没想到那刺客竟然如此有骨气,被刀抵住了喉咙都还坚持往里吹了一口毒气。
他是经常见到这种小竹管的,里边装满了毒气,两侧拿东西糊上,要用的时候就打开一侧,捅开了窗户,往里把一管吹完,门窗封闭,毒气肆意流窜,很快屋里的人就得倒。
不过,得把一管吹完,不然毒性不大,所以聂秋一开始倒没有多防备。
见这刺客吹了一口进去后,他心中赞了一句这刺客倒是很敬业,随即用刀背把这可怜刺客整个顶翻了,准备拨到自己跟前问上几句,想要借此知道那股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随即,聂秋便看见刺客开始狂咳不止,他一愣,用刀尖把刺客手中的竹管挑到一边,细小的竹管滚了几圈,他这才借着月光看得清楚,原来另一侧糊上的东西也被刺破了。
也就是说,他倒吸了一口里边的毒气?
直接吸到嘴里和慢悠悠地在房间里扩散,然后吸入鼻中是两码事。
聂秋转念一想,忽然福至心灵,抬起头看向那扇破了个小洞的雕花窗户。
里边,方岐生波澜不惊地把窗户打开了,目光暗沉,面色不虞,可谓是冷若冰霜,冷眼看着整张脸都开始发紫的黑衣刺客,在屋檐的瓦片上掐着脖子挣扎,像条搁浅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