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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儿莫要客气,灶上还有好些咯,再来些么?”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微微笑,瞧着对面素未相识的姑娘,温声细语。
秦采桑捧着碗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她是真的太久没食过这等家常滋味,一时只觉怎地也吃不够。
见她点头,老妇人笑了笑,正待起身,便听见门外头传来惊讶的抽气声,“嗐,啷个又要?”
却是三两个小毛头正躲在屋门口往里瞧,一看被发觉,又登时都没了踪影。
秦采桑到底有点不好意思,“孃孃莫麻烦咯,我还是不要了。”
那老妇人只是微笑,“不妨事,休理那几个娃儿,人是铁饭是钢,总要吃足才是。”
秦采桑连忙把碗按着,道:“我晓得孃孃心意,不过我真个已经饱了,不过是孃孃做得太好味,一时没忍住才贪了口,真是已尽够了,你瞧我,肚皮都鼓起了。”说着生怕她不信,还拍拍肚腹。
老妇人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终于没再坚持,起身收整碗筷。
秦采桑抢着帮手,但仍是没拗过她,只好在一旁瞧着,心里边很是过意不去。
老妇人却始终笑呵呵,一边刷着碗筷,一边闲闲地同她聊天,“妹儿啷个会从那边来呢?”
秦采桑心说被几个地痞无赖迫得从崖上掉下来这种事,还是委实丢脸了些,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含含糊糊说是迷了路,“不过孃孃,那个村子怎地没人呢?”
老妇人倒也没有寻根究底,“那个村哦唤作老家沟,已经好久都没得人咯,幸亏今个老三碰着妹儿你,若不这么个娇兮兮女娃子,可怎生过一夜哟。”
“那倒不会,我等江湖儿女,以天地为庐惯了,哪里都能度日。”秦采桑自觉在阵中时日并无虚度,为生活所迫都可亲自烹饪,至于这些在路上她也听那青年讲过,说是听着声响才过去探个究竟,结果便瞧见一个衣冠别代的她,当即以为是鬼魂作祟,闹出好大笑话。那声巨响,大概是她破阵后觉得欢喜,不小心便使了一招玉罄穿林,才致如此,她不禁微微咳了一声,“不过还是多谢孃孃款待,我实已好久没挨着床榻了。”
老妇人微微一笑,随即却轻轻地叹了口气,秦采桑忙问怎地了,她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娘子真个是行走江湖的呀?”
“是呀,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秦采桑点了点头,不禁颇有些兴奋,她终是能去九幽一雪前耻,而后这偌大江湖,就由她来去,惩奸除恶,管尽不平事,杀尽背信人。
老妇人却又是微微地叹了口气,可瞧着她满面神往之色,终于只转过身去,未再多说什么。
秦采桑也自沉浸在畅想中,没去多留心,在樵夫家借宿一宿,天明时便打听了去路,赶着扫把星直奔锦官城。
她向来信奉有仇必报,虽则落下山崖后因祸得福,可也不能就这么平白放过赵二,只是到了锦官,四下打听过后,却听人道赵二一伙已两年多未曾露面。算算时日,倒与她落崖时相差未久,莫不是见惹出人命,畏罪而逃了么?
那也罢了,天大地大,她还不值得费劲去找他们下落,何况如今还有另一件亟待要做之事。
九幽派,独孤措!
哼,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今次我非也令你尝尝满面尘土的滋味。
先来一招暮雪辕门,再要一式千山同色,接着夺了他的剑,跟着狠狠踹他一脚,见他整个人断线风筝似的飞出去……她想得忍不住要手痒痒起来,恨不得一日即至锦州,打上山头。
然则扫把星极不通意,偏是慢慢吞吞,牵着不走赶着倒退,哄着捧着倒还能勉强买账,直气得她七窍生烟,若不是有那一番同甘共苦的交情,早便弃了它换新。
后来渐渐惯了,倒觉也没必要太过着急,两年都等过来了,何必差这一时?是以就这样慢挨慢行,路上也多看不同风光,听了一些这两年世上大事,终久还是到得地方。
山脚下有个小镇,许是耳濡目染,那街上嬉闹的孩童对打的招式竟也有模有样。她喊住个行人打听东胡同会馆,却见那人诧异地打量着她,好一会儿才给她指路。
她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太放在心里,只扯着扫把星往他指的方向走,没行几步就觉身后有异,一回头果然瞧见后头竟是跟上了一串孩子。
……这是么子风俗么?
她未动声色,且继续向前,转过几个弯,趟过几条巷,终是瞧见那人指的一棵大杨树,树下的石碑上刻着东胡同三字,想来确是此处无疑。只不过……她瞧着直排出胡同口的一条长队,心下生出好些疑惑:啷个这多人?难道是那个石头教太猖獗,人手不足了么?
不过她今日并非要拜入师门,是以就径直向里面走,想寻着话事人跟他下封战帖,但还未走几步,就有人叫嚷起来:“哪里来的小妹儿,当这是么子好耍地方么?还不快快转起!”
秦采桑不禁眉头一皱,“我可不是来做耍的。”
“不是耍子,莫不还是来拜师学艺噻?”有人笑出了声,“小妹儿生得楞个江湖,就当自个儿也闯得江湖哦?快快转去罢,九幽不收女娃娃嗦。”
“不收女娃娃?”她是真的疑惑,如果不收的话,当初那少年不早该拿这话拒绝她了吗?
那人却只管与旁边人说话,哈哈直笑,却不答她,倒是又有一人向前瞧了一眼,小声同她道:“小娘子,你还是转去的好嗦,也不是门里不收,不过徐大侠他不中意姑娘家耍刀弄剑,你若撞到他眼里,少不得难堪哟。”
徐大侠?那是哪一个?就是管收录弟子的那一个么?她此时忽地想起当时那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才晓得他为何一副如释重负态度,原来是这个因由?借别人的口回绝她,倒是好行事嘞。
她心里倒是未有太多恼意,只微微冷笑,“我便是要他看嘞,到时候好知是哪一个难堪。”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忽又有人轻蔑地嗤了一声,“我说小娘子,你可莫跟这儿瞎凑热闹啦,瞅你这么个娇滴滴的样儿,人都没得剑高,还是赶紧家去伺候堂客抱养娃娃噻。”
他这话一出,登时惹出不少笑声,秦采桑回头瞪了那汉子一眼,不觉再冷笑一声,她生平最恨人要女孩儿顾家,瞧此人莽戳戳高壮壮,一派自恃了不得的模样,她便是满腹火气,忍不住要出手给他个教训。
那长剑出鞘便带风雪之意,众人只觉一阵寒气扑面,那汉子更未料到她突然动手,慌得忙去握腰侧刀柄,可他手才将将触及,那少女的剑早已递在他的胸前,再寸进一点,便要血溅当场。
他只觉寒意从胸腔蔓延开来,一时竟做声不得,亦动弹不能,那少女冷冷地睨着他,声音亦如手中长剑一般,渗着冰冷彻骨的寒气,“这是教你一件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不晓得自己斤两,当心祸从口出。”
那大汉脸色阵白阵红,不能言语。
“还有,你们也听好了。”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微微仰起头来,“我此来非为拜师学艺,乃是寻人比试,却不想见得如此迂腐之事,就凭此,我认他九幽名实难副,纵是眼下声动海内又能如何?日后我必要叫他匍匐剑下,自认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