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先生脸色几变,“老夫不知,只习惯如是,推己及人,或许有用。”他不愿多言,心道究竟是个女流之辈,像召王说的,哄哄她罢了,“好了,你坐下罢。”
召明娴倒也没有再追问,安安分分地坐了下去。
褚先生暗暗叹了口气,打定主意权当她不在就是,执起书册,“今日咱们来讲,遐迩一体,率宾归王。讲新课之前,咱们先将前几日所学一并念上一遍,老夫来起个头:‘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他念一遍,孩童们便跟着念一遍,书声琅琅,倒也悦耳,只是行前往后,倒真未再摇头晃脑。
召明娴只管把书翻来看去,却瞧不出有半分认真求学的模样,到末了,竟干脆伏于桌上不肯再动一动。
褚先生偶然瞥见,不觉仍是火上心头,竭力忍了又忍,走至后排,再不肯去瞧她。
这一日,好歹挨着过了。
如是一连几天,那小丫头也不见用心,反而是和学堂中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中间小憩时变着法的闹腾,只他最珍爱的学生宋子真还没被她带坏,但若是由着这丫头下去,恐怕也是早晚的事。他太想把这害群之马揪出去,只是他每每想向召王说上一说,但每每都被召王打着岔绕过去。
成日里多了这么一桩心事,难免魂不守舍,这日由着太监领出宫门时,他便忽然发现有册书没有带上,不禁叫一声“坏了”。
那也不算得是一本多稀奇的书,不过有他幼时习千字文时恩师所做注解,若是真的丢了,难免不舍,再兼还需做备课之用,因此少不得要回去取一趟。
太监闻声停步问他,“褚先生?”
褚先生说过原委,那太监便说要回去替他取,只是他一时想不起那册书是放在讲桌还是他处,又有点狷介毛病,便央那太监带他回去自取。
学堂中寂无一人,然而他寻了几个可能地方,也都未曾找到,不禁暗生疑惑:难道竟是落在家中?
时辰已经不早,他也不能久留,只是临出门时,不经意瞧见那小丫头的桌子,终是没忍住叹了口气:“胡闹,真是胡闹,女子无才方是德啊。”
他将门一关,向阶下等着的太监,道声“走罢”,脚步声便渐渐远去,学堂中重归沉寂。
召明娴这才抱着书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只觉得心中渐渐漾起一片带着冷意的茫然。
她今日午休时翻见褚先生的课本,听宋子真说起先生对这书的重视,于是起了一个主意。本想问褚先生几个问题,没想到竟会听见这么一句话。
她有那么多的想不通。
为什么女子无才方是德?为什么女儿家便应温婉贤淑?为什么女娃娃便不中意爬树摸鱼?为什么会有不像女儿家的女娃娃?为什么女儿家便不可与男儿同学?
所以……不是因为男女有别才不让我进学堂,而是因为女子应该无才,所以开蒙不叫我,入学不叫我,如果我不缠着,也不会给我请先生吧?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娃娃?
这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她喃喃地念叨着,忽然之间怒火中烧,极想做点什么事来一抒闷气,视线四下逡巡,最后落定在怀中的书上,她只略略地犹豫了一下,便抬起手来。
刺啦。
撕掉一页,再撕掉一页,直到书页雪片似的铺满了大半间学堂,她才始觉出了口恶气,精神舒爽,于是将最后的几张随手一扔,便轻车熟路地翻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