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红夹袄,鹦哥绿褶裙,头戴草虫簪,腰系碧玉缕。
程丹若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陈柔娘。
陈柔娘说起来才十四岁,可离及笄也没几个月了。本朝女子多在及笄年定亲,一两年后便出嫁。
趁难得的春日佳节,小少女春心萌动,与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邂逅一场,也算不负良辰美景。
程丹若乍一瞧见,就想装作没看见,换条道绕走。
但同时,陈柔娘也见着了她,惊慌失措地叫了声:“表姐。”
程丹若眼皮微跳,直觉品出几分异常,不由朝旁边觑了一眼。
天蓝道袍。
好像哪里见过。
咦,这不就是陆举人吗?
她眸光闪动,似有所悟,微笑着应:“表妹。”
陈柔娘扶着树干,勉强笑了笑:“你快来扶我一把,我方才崴着了。”说着,伸出纤纤玉手,白皙秀美,好若一朵盛开的白玉兰花。
程丹若上前,稳稳搀住她的胳膊:“小心。”
“多谢公子援手。”陈柔娘朝天蓝道袍的公子福了福身,含羞带怯地别过脸,“我这就随表姐回去了。”
这回离得近了,程丹若仔细打量一眼对方——之前的评价并不错,这位陆举子五官端正,文质彬彬,周身一股书卷气。
她也客气:“劳烦了。”
“两位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举手之劳。”陆举子轻巧地扫了眼程丹若,并不多瞧,依礼避让到一侧。
程丹若揽住陈柔娘:“表婶在哪儿,我这便送你回去。”
“母亲就在那儿。”陈柔娘指了指远处的锦障。
两人慢慢走去,程丹若感觉得到身边之人的紧张,不动声色,关切道:“疼得厉害吗?”
“只是扭到了,踩地有点疼。”陈柔娘以余光瞥过,脑海中闪过昨夜姨娘的一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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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柔娘的生母姓李,原是货郎的女儿。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爹摔了一跤,腿断了,丢了生计,弟弟又发烧,母亲便托亲戚卖了她,好换些药钱。
彼时她才六、七岁,已有几分颜色。牙婆是家中七弯八拐的亲眷,虽贪财,人还算厚道,将她卖到黄府。
经过种种波折,又做了黄夫人的丫头,随她陪嫁到陈家。
等到黄夫人怀上二少爷,预备给陈大人挑选通房,就挑到了她。李姨娘没什么不情愿的,丫头早晚拉出去配小厮,今后伺候丈夫,伺候主人,生下孩子继续给陈家当牛做马。
一样伺候人,通房不算差。
她命好,黄夫人生下嫡子,便松手也允许她们受孕。过两年,怀上一胎,就是陈柔娘。
黄夫人见是庶女,也不为难,叫她亲自抚育,且消了奴籍,抬成姨娘,从此便算是良民了。
李姨娘感激不尽,待主母愈发恭敬。有一年,黄夫人病了,她亲试汤药,昼夜不歇地伺候,勤勤恳恳,不敢懈怠。
黄夫人病愈,待她们母女更好些,是以在家中也算有几分薄面。先前一段日子,频繁有举子出入家中的消息,便被下人透露给了李姨娘。
李姨娘没读过书,却自小听货郎父亲说事,心里明白。
她同女儿说:“你托生在我肚子里,命就要苦些,免不了盘算一回。这女儿家生是第一次投胎,嫁人是第二次投胎,第二次投好了,比第一次还要紧些。”
彼时,陈柔娘犹且羞涩:“姨娘与我说这个做什么,左不过父母之命罢了。”
李姨娘一根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恨铁不成钢:“傻丫头,太太不是你亲娘,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能给你说一门多好的亲事?我告诉你,老爷太太说亲,瞧得是门第家世,不是郎君。”
陈柔娘年岁小,对婚姻仍有憧憬,生母如此一说,心里也打鼓:“那依姨娘的意思……”
李姨娘握住女儿的手,恳切道:“要我说,高门大户好是好,规矩也多,与其嫁到面上光鲜里头烂的人家,不如找一户家世清白,郎君争气的人家,纵然门第低些,只要肯吃苦,你同他的情分在那,将来无论好坏,总归敬你三分。”
陈柔娘自然相信生母不会骗自己,可能嫁入高门享福,谁想低嫁吃苦呢。
面上便露出几分不乐意来。
知子莫若母,李姨娘只她一个孩子,从来上心,如何看不出来,低声叹:“果然是个傻的,芳娘才出嫁几年,你就把她忘了?”
三年前,陈老爷官至按察佥事,初上任一时不查,和知府结了恩怨。幸好当时的卫镇抚面子大,是京中伯爷的亲弟弟,地方上人人给他面子。
由他从中斡旋,方才解开仇怨,顺利度过任期。
为了感激卫镇抚,也是为了攀上伯爵府,陈老爷做主,将庶长女陈芳娘嫁给了对方的庶子。
这门亲结的不是不好,陈老爷攀上了一个有力的亲家。然而,陈芳娘的丈夫是庶出,生母只是通房,连姨娘都不是,嫡母自有嫡子嫡女,婚后日子难得很。
最重要的是,那人文不成武不就,唯唯诺诺,不过在家中帮忙处理些庶务,将来就是一个有身份的总管罢了。
陈芳娘回家省亲,衣裳头面虽是新的,脸色却显憔悴。
李姨娘一看,就知道她日子过得不好。
“我的傻姑娘。”她眼眶微红,“像你大姐的亲事,说出去光鲜,背后的苦水怕是三天三夜都倒不完,咱们宁可面上吃亏,内里得点实惠。”
陈柔娘见识不多,已经被生母说动:“可去哪里、哪里找这么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