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六天,京中就有传言,说是永安郡主最近心情很好,逢人就笑,说话也温和许多,腰上常挂着的鞭子也藏起来了。
第一天,杜平去探望皇上,皇上被哄得笑呵呵。
第二天,杜平又去探望,皇上留她吃了茶点。
第三天,杜平坚持往皇宫跑,皇上赏了她一块砚,还说“你的字该多练练了”。
第四天,杜平跑到御书房去练字,还让皇上点评,结果皇上公务繁忙,将她赶回了公主府。
第五天,杜平进宫兜转半圈,结果找不到皇上。
第六天,杜平刚要出门,就收到宫里的赠礼,一大堆字帖,再加上皇上的口谕,“郡主在家多多练字”。
杜平整个人摊在贵妃椅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屋顶。
桌上是一大堆黄不拉几的字帖。
看都不想看。
有人在旁边不识相地轻笑,还幸灾乐祸地说:“被嫌弃了呢,你的意图也太明显了。”
杜平猛地坐起身子,怒目而视,看到是自己亲娘,只能把怒气咽回肚子里,愤愤开口:“你又不肯帮我,我只能用傻办法。”
平阳公主笑问:“承业有这么好?你就那么喜欢吗?”
“有。就这么喜欢。”杜平回答地干脆利落。
平阳公主翻看着皇帝赏赐的字帖,帖子都是好东西,个个都出自名家,她一边翻一边心不在焉地问:“一个男人什么都办不到,只靠你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出力,这样的感情值得珍惜吗?”
杜平瞪眼:“不许说承业哥哥坏话。”
以平阳公主对男人的鉴赏能力,她是真看不上李承业。全身上下除了那张脸,就没其他优点能入眼,会画画不算。
她抬起头,看着女儿颓丧的模样,想了片刻,开口道:“知道吗?你爹当年不过是个五品小将,就敢到父皇面前求娶公主。”
这么多年过去,她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依旧带着淡淡的光彩。
起因不过是公主殿下激将一问:“你敢向我父皇求娶么?”
结果,男人真的去了,犹豫都不带一下的。
那年,他刚以三马川战役闻名于世,以八百轻骑斩获敌军两千,同时俘虏匈族名将呼哈儿以及匈族皇室成员若干。
年轻英武的男人第一次站在大殿上,身上特属于武将的那股气势简直压得人不敢大口喘气,与此相反,他脸上却挂着阳光笑容:“皇上,您觉得末将如何?”
皇上差点被问懵,幸亏反应快:“杜将军自然是朕的得力干将。”
男人笑眯眯问:“您看看,做您的女婿够格吗?”
这下子,皇帝真的呆了。
男人跪地抬头,单手放至胸前,目光明亮:“臣一片赤诚,天地可鉴,不求赏赐,只求驸马,愿皇上成全。”
皇帝看着他,心中怒火滔天,哪里来的野小子,居然敢肖想朕的女儿?
男人嘴一勾,加上一句:“平阳公主的驸马。”
皇帝气得当场叫人赶他出去,只可惜,这个臭小子最后还是成了他的女婿,他再不舍得,也顶不过女儿愿意嫁啊,当然,这是后话了。
杜平听到这样的旧事,心中不是没有波澜,可惜,最重要的是先帮承业哥哥正名,那个见都没见过的父亲没那么重要:“母亲,在你眼里这是勇敢,是一往无前,可换一个人,看到的也许就是鲁莽。”
平阳公主并不接话,静静听她往下讲。
杜平接着说:“我喜欢承业哥哥,他怎么样我都喜欢,你觉得他软弱无能,我却觉得他温柔宁静,退一万步,哪怕真的软弱也没关系,有我在旁边,”她站起身,走到母亲面前,与她目光对视,“我喜欢他,我愿意保护他。”顿了顿,强调说,“我乐意。”
平阳公主笑了,盯着她看,一直笑。
杜平被看得头皮发麻:“干嘛?我哪里说错了?”
“没错。”平阳公主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刮,“看不出来,我女儿一肚子的丈夫气。”
杜平被夸得脸红,挠挠脸,避开视线。
“不过,你这几天倒是尽出昏招,父皇不吃你这套。”平阳公主笑道,“父皇的决心比你想象中更坚定,想好后路了吗?”
杜平咬唇,她的确没招了,于是虚心问:“你有什么指教吗?”
“你自己想。”平阳公主说,“别绕着一件事情转,会钻死胡同的,你可以找个其他事分分心,回过头来再静心想一想,说不定会有收获。”
好一通屁话。
毕竟是亲娘,杜平没把不屑写在脸上,眨眨眼,继续问:“什么意思?”
说直接点,跟自己女儿兜什么圈子。
平阳公主仿佛一眼看透她的想法,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件僧服,扔到她脑袋上,慢悠悠开口:“我要去灵佛寺住段时间,你要一起去吗?”
算算日子,的确差不多了。每年有那么一个月,她母亲总是会去寺里吃斋念佛,为万民祈福,为江山祷告,这段时间,连山脚下的粥铺也会多点肉料,引来更多百姓。
“做和尚去?”杜平把僧服扯在手里,嫌弃地看两眼,“我还没绝望到要剃度出家。”
平阳公主忍俊不禁:“你也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去,连皇宫内院都留有你的威名,这次可以去开拓新领地,到寺里去摆摆郡主威风。”
杜平听了不高兴,撅起嘴:“我是这样的人吗?”
平阳公主似笑非笑,不搭腔,似是默认。
杜平被她母亲的表情一噎,回想自己过去的“丰功伟绩”,的确称不上宽容,顶多给个恩怨分明的评价。她想了想,义正言辞道:“我从不欺负弱者。”
平阳公主颔首承认:“这个倒是,我女儿哪怕做纨绔,也是最一流的纨绔。”
杜平被气炸了毛,打死不承认自己是纨绔,想她永安郡主能文能武,上知天文地理,下晓五行术数,骑得了马,打得了猎,京城同辈中还有比她更出色的吗?
她气势汹汹往前冲,打算跟母亲好好说道说道。
平阳公主一根手指抵住她额头,笑道:“和我一起去吧。”
杜平瞬间怨气消弭,眨眨眼,得意道:“看你这么殷切地希望,给你点面子呗。”
平阳公主失笑,起身走到贵妃椅,她望着那件僧袍看了很久,终是弯腰拿起,目光仍是不离僧袍,缓缓开口:“我希望你以一个小沙弥的身份去住段时间,张开你的眼,好好看一看周围,也许会和你以前十多年看到的东西完全不同,平儿,这对你有好处。”
杜平挑眉:“你可以说简单点,不就是体恤百姓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