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哭,可还是忍住了。
杜平咬住唇,贝齿深深陷入殷红的唇瓣,她努力平缓呼吸,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别太担心,我懂分寸的,就当我异想天开,就当我白日做梦,就当我想傻使劲儿……可是,万一美梦成真了呢?”
她吸吸鼻子,努力想摆出往常的样子,夸张地长吁短叹:“没办法啊,老师你教得太好了,其实我跟你想要的一样,”她张开双手,比了个姿势,“天下大同。只是,我的大同比你,也许比你的再大一点,这样想,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杜平回过头去,正好迎上老师的目光。
孙阁老眸光闪动,微微动容。
终于看到这样的目光,不是批判,不是责备。杜平绷不住表情,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一滴一滴砸到脸上。
她赶紧抬手抹两把,觉得这样太丢脸。擦干了泪,眼睛还是红红的,她展颜一笑,朗声问道:“同样的内容,我说出来是不是比一年前长进不少?”
孙阁老踱步至她身旁,抚上她柔软的发顶,感叹道:“长进了,进步了很多。”
杜平流着眼泪笑:“可是?”
孙阁老被她的接腔给逗笑了,目光歉然:“可是很抱歉,我无法赞同你。”
杜平狼狈地擦眼泪,应道:“我懂,我懂,君子和而不同嘛,你也教过的。”
孙阁老心中微痛,问道:“平儿,还记得你拜入我门下那天吗,你说过,不愿蒙昧而生,蒙昧而亡,可是,人之一生,慧极必伤,蒙昧反而是一种福气。如今,我想再问你,你是否后悔当初启蒙?是否后悔跟我学习?”
这样聪明的学生,最终若是走上歧途,他恐怕会抱憾一生。
“怎么会?”杜平抬起骄傲的小下巴,眼睛红红的,可是目光清亮,“此乃吾之所愿,纵死不悔。”
“好,好。”孙阁老闭上眼,“这就好。”
杜平道:“我不问你hu总督的事了,也不问你想对我母亲做什么,你不愿意和我讲这些,那就不讲吧。有些话不是靠逼出来的,而是等到有一天,我和你站在同样的位置,你不得不和我谈论这些,两厢情愿才有意思,对不对?”
孙阁老又被逗笑了:“野心不小。”这丫头总有这样的本事,在让她不开心的对话中,也可以使人开怀。
她也许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天生具备控制气氛节奏的能力。
惜乎女哉!
杜平整理一下情绪,转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孙阁老开口道:“要不……”
话尚未说完,杜平已转回身子,飞快地打断道:“老师,让我回去吧。”她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让我回去好好哭一场吧,我也是要面子的,在你面前多少得端着点。”咧嘴笑笑,“替我跟师娘说声抱歉,让她白忙一场。”说完,深鞠一躬。
杜平掩住自己快控制不住的表情,飞快地转身就走。
空荡荡的书房里只剩下孙阁老一人。
安静而寂寥。
孙阁老合上眼,靠在椅背上,久久不动。
这样的心情,连当年科考失利时也不曾有,复杂得难以描述,他陷入情绪难以自拔,连老妻走到身边都没发觉。太阳穴被温暖的手指按捏着,他方回过神来,轻声问:“她走了?”
云氏柔声道:“走了,骑着她那匹马,跑得快快的。”
孙阁老“嗯”一声,然后又不说话。
云氏轻一下,重一下地捏着,说话和缓:“是个好孩子呢,今天来府上,给大郎带了药草,是跟宫里御医要的方子,昨天才遇上今天就送上来,这孩子心细如发,有心了。”
孙阁老还是不说话。
“她还给我送了一盒贵重的首饰。”虽然家中作风简朴,可云氏的眼界还是有的,能让她称上一句贵重的东西就绝对便宜不了,“见你之前先到我这里来了一趟,嘴巴还是那么甜,我看了下,是韵颜坊张大师的手艺,连你都没送过我这么贵的。”
孙阁老睁眼:“你没推拒?”自己的妻子自己还是知道的,从来不收贵重之物,担心给他摊上祸事。
云氏笑道:“小丫头口才好,不服不行。先说道你不是个会照顾妻子的人,老师没操心的事情,她愿替你来操心一下。而且怕我拒绝,她还说,之前与你吵架,这回若是还不收礼,必是心里没接受她的道歉。”顿了顿,笑问,“跟你道歉了?”
孙阁老也笑了:“当然没有,那丫头从不会为她不承认的错误道歉。”
云氏跟着笑了:“是她的性子。”
孙阁老握住妻子的手:“她让我跟你道歉,可惜一桌好菜,是她没口福。”
云氏神色慈祥,建议道:“小丫头只是不想和你吃饭,”捂嘴笑道,“把那几盘她喜欢的装起来,派人送到公主府吧,她可没和我这师娘置气,一定会收下。”
孙阁老附声:“好,按你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