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曾在家宴上说过一句话,用来评价杜平这姑娘。
“小棉袄若想讨好一个人,一定把那人伺候得服服帖帖,再无二心。”
对皇祖父的话,李承业深以为然。他正想说点儿什么,只见表妹抚掌惊道:“完了,彻底忘了。”
杜平也不卖关子,摇头晃脑叹道:“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她将他也拉起来,“都来了东宫,我竟然先来看你,忘记拜访舅母了。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现在去也来得及。”
李承业只想望天,谁是美色?可惜嘴皮子功夫不如人,他乖觉地不说话。
太子妃是光禄大夫的小女儿,知书达理,姿容出色。当年皇帝选太子妃的时候也是用了心思的,他对儿子的能力心知肚明,不敢挑太过强势的外家,于是择中光禄大夫家。太子妃董氏,长得好,有分寸,家世也不赖,嗯,就她了。
可惜,皇帝满意,太子却不怎么满意。
漂亮女人他又不缺,他缺的是一个势力强大的姻亲。本来嘛,无论是毛御史家的,还是孙阁老家,抑或是王尚书家,他都是可以接受的,再不济,冯阁老的小孙女也可以啊,虽然冯阁老年纪大了,但还是可以撑上十年的,他不挑,真的。
可惜皇帝老爹爆了冷门,选中董氏。
太子那时候真心咬牙切齿,怀疑爹不是亲生的,平阳成亲的时候,他爹的态度是随便挑随便选,只要平阳开口,他就立马下圣旨。可轮到他这个太子儿子呢?提出来的意见半句都不管用。
董氏还是入门了,次年生下李承业。
自从儿子出生后,董氏一门心思都扑在儿子身上,小时候的李承业真是给董氏长脸,漂亮又懂事,从小就展露出非凡的画画天赋,连太傅都夸赞不已。但是,儿子慢慢长大了,这势头却越长越歪,李承业不喜朝政,只爱画画。
董氏愁得头发都快白了,打又舍不得,骂又没有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窝在东宫画呀画,倒也画出名堂了,一幅画可卖上千两,可是,她又不缺钱。
幸好,杜平出现了。
杜平是平阳公主最爱的女儿,平阳公主又是皇帝最爱的孩子,这个好。
杜平会和儿子谈论朝政,儿子也愿意认真去听,这个更好。
儿子肯听杜平的话,愿意为杜平放下画笔,这个太太太好了,就凭这个,她已经看中儿媳人选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只有,杜平才十四岁。
没关系,再等等就好。
董氏看着杜平,越看越满意:“平儿应该多来宫里走走,长久不见,我也念着你呢。”
杜平落落大方:“舅母抬爱。”
董氏问道:“算算日子也近了,再过一个月,应是萧家每年一度的牡丹宴了,到底是氏族大家,平日难见的珍稀花种在他家倒显得不值一提。”
萧家,平阳公主的第二任夫家。
杜平低下眼,没说话。
“听说今年的牡丹宴是你妹妹帮着一起筹办的,她才十二岁吧,已如此能干了。”董氏发自内心感叹。
萧意妍是平阳公主第二个女儿,自和离以后一直由萧家教养,在官妇中的名声一直极好,贤良淑德,柔美温婉。
说句老实话,让各位官夫人选媳妇,中意的一定是萧意妍而非杜平。
从性子来说,董氏也更喜欢萧意妍那样的。
可惜,萧意妍压不住他儿子,而且,年纪也实在小了点。
杜平抬眸望去,似笑非笑:“阿妍向来能干。”
“你今年还是跟我一起去吧。”董氏想了想,既已看中人选,她得在大家面前及早表态,省得有人想攀附平阳,捷足先登。
杜平笑得滴水不漏:“我都快忘了帖子了,都是下人打理的,我回去找找看。”
董氏总算听出些什么,一怔,然后玩笑道:“无妨,不用帖子,你带着脸就行了,萧家的人都认识你。”
杜平微笑,简单一个字:“好。”
董氏又得体地把话圆回来:“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留你们年轻人在我这里定是无聊了。平儿,你得好好劝劝承业,他房里只有小厮,半个女人影子都没有,每次你来都没丫鬟伺候,多不方便。”说罢,又转头面向儿子,“承业,娘也不想管你房里事,没别的意思,内侍都粗手粗脚的,有些事总是女人做来细致些,你说是不是。”
杜平笑得意味深长:“承业哥哥,舅母是担心流出不好的传言,好好的皇嗣,万一被长舌之人说成是断袖,那就麻烦了。”她感叹得情真意切,“可怜天下父母心。”
董氏一滞,接不下这话。
李承业接话接得毫无障碍,正色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内侍足矣。”
董氏从没搞定过她儿子,不管她巧舌如簧说出个一二三四五,他儿子都不动如山,可以用同一句话回答一二三四五。她气闷地摆手:“好,好,足矣便足矣,你们自个儿玩去吧。”
两人行礼告退。
天气正好,天阔云舒。
杜平慢悠悠走在路上,双手负于身后,缓缓开口:“我可不是善嫉之人。”
李承业不说话,默默往前走。
杜平不放过他:“我也会用小厮,这样对你岂不是不公平?”
李承业躲不过去,无奈道:“我若收了侍女,只会都是母妃的眼线,碍事,我不喜欢。”
杜平“哦”地长长一声,似在自言自语,“是我自作多情,原来大画师是因为想不受阻碍地尽情创作。”
李承业不说话。
杜平踩着他的影子,低着头,也不说话。
格外安静。
李承业轻叹一声,脚步一顿,终是憋出三个字:“你还小。”
杜平笑出声来,转身挡在他面前,她虽然年纪小了点,但她懂得可不少,上下瞄两眼,促狭道:“辛苦了,皇孙殿下。”她踮起脚拍拍他肩膀:“我很开心。”
李承业听懂了,面孔微红,移开视线。
他等待一个小女孩,从八岁等到十四岁,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岁月悠悠如此漫长,可他还能等,等她长大,等她绽放。
李承业肚子里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还是吞下千言万语,长叹一声,只剩一句:“快点长大吧,平儿。”
杜平笑着往前跑:“我明年就及笈了。”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长长拖曳,交缠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