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与方家定下婚事的,乃是侯府嫡子,可我并非侯爷夫人亲生,又无功名在身,拿什么去匹配方家姑娘?如此岂不是有骗婚之嫌?”
方家之势如日中天,会与淮南侯府结亲,为的是巩固家族势力,而不是要将自家珍贵的姑娘嫁给淮南候的养子。
这是门当户对的道理,也是心照不宣的规矩,若他身份有变,应当主动向方家说明。
侯夫人还想再说,淮南候却大笑出声!
有力的手掌重重拍在谢隐肩上:“好!好!有出息!有志气!有这等心性,何愁不能成大事?就依我儿所说!该属于妙盈的,全部都归还于她,出了这样的事,当初定下婚事的为父也有责任,明日为父便与你一同前往方家谢罪!”
说完,他顿觉失言:“显哥儿,即便你我之间不再是父子,这份情意却不会有改变,日后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来找我。”
谢隐双手抱拳:“多谢侯爷,多谢夫人,十七年来受尽二位恩惠,请受小子一拜。”
侯夫人忍着泪,她简直心如刀绞,亲生的孩子回到身边是天大的喜事,可养了十七年的孩子要离开,她又万分不舍。
被抱来时,他还是个小小婴儿,什么都不懂,这怎么能怪罪到他身上呢?且他心思坦荡,不仅没有隐瞒妙盈的消息,还亲自将妙盈带回来,又将心怀不轨的恶奴拿下,为侯爷去查幕后之人铺路,这么好的孩子……
陆妙盈初初回家,哪里都不适应,怯生生的,侯夫人心疼不已,便要陪她一起睡,侯爷顺势与养子彻夜长谈,次日顶着一双黑眼圈,带上聘书信物,去了方家。
陆妙盈——现在应当叫她赵妙盈,她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父慈母爱,自然无限欢喜,可这欢喜之中,又饱含对谢隐的担忧,她愿意他留下来,愿意跟他做兄妹,也不愿看他离开侯府四处漂泊。
谢隐既然已决定离开,自然不会再住小侯爷的院子,那是侯府最好的位置,如今便收拾出来,改造成适合女儿家居住的模样,日后便是赵妙盈住了。
侯夫人觉着愧对女儿,盘算着认祖归宗之前,要让侯爷先入宫禀明圣上,显哥儿虽不是他们亲生,可这份情意却做不得假,即便他不再是侯府世子,也不能叫人欺负了去,妙盈在外多年,身份昭告天下后,难免有人笑话她自乡野生长,还有女儿,她想向皇后娘娘为女儿求个恩典,侯爷这些年赤胆忠心,受了重伤才退下来,他们淮南侯府向来安分守己,皇后娘娘应当不会不允。
方家出了位在宫中很是受宠爱的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又生有皇子,再加上方大人官拜正一品,方家之势,如日中天。
淮南候父子的到来,令方大人很是惊讶,两家定下亲事,那是互惠互助,小侯爷没什么能力,日后当个闲散侯爷也惹不出什么事,淮南候简在帝心,这么一桩婚事,能拉来这样一位亲家,绝对不亏。
只是……若这小侯爷不是嫡子,甚至不是亲生,那问题就大了。
一个无父无母又没能力的养子,怎么配娶他们方家的女儿?!
淮南候与方大人说话时,方家姑娘坐在屏风后静静地听着,她享受了家族所带来的荣耀与地位,理所当然便要为家族付出,因此即便小侯爷平庸无能,她也不曾有过丝毫怨言,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是淮南候嫡子的身份上。
方大人问:“贤侄,你应当不会怨我吧?”
言谈间,退婚一事已摆上明面,谢隐起身拱手:“小子不敢。”
方大人点头:“年轻人有志气,愿意离家是很好的事,我也希望你能成功,可你要清楚,十年寒窗,尚且有无数人名落孙山,待到入朝堂,多年不得志之人更是比比皆是,我不能因为你有这样的志气,便将爱女下嫁于你。”
谢隐道:“小子明白,父母爱子之心便是如此。”
方大人轻叹,真是可惜了。
此子虽是养子,但有这样志气,也不失为托付终身之人,奈何他执意离开侯府,不接受侯府一切帮助,少年人意气重,未来必定多舛艰难,未来他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而他身为父亲,不能因为欣赏这份志气,便同意这门婚事。
不骄不躁,被退婚也不心生怨恨,这般心性,但愿他能不负众望。
方家姑娘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她见过小侯爷几次,对自己即将嫁给这样的人,不说心生怨怼,但失望总归有几分,可今日却让她见识到了他优秀的品行,只可惜,她不能去赌他的未来,那太缥缈虚无,即便小侯爷敢保证他定会出人头地,她也不会赌,因为她是方家女,应当以自己的婚事承担起家族的荣耀。
缘尽于此,仅此而已。
还了婚书,退了信物,这桩未完成的婚事便宣告结束,谢隐离开前,向屏风后的方家姑娘鞠躬致歉,方家姑娘睫毛微颤,似乎是想说两句话,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微微颔首,由衷祝愿他日后能平步青云,再觅良缘。
很快,淮南侯府小侯爷并非淮南候夫妇亲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正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时,圣上的旨意下达,封认祖归宗的赵家姑娘为安平县主,而与淮南侯府退亲的方家,也并未与淮南侯府反目成仇,安平县主认祖归宗那日,方大人还亲自前往祝贺,实力打破两家不和的谣传。
至于那位一朝跌落云端的小侯爷,有人暗中观察了几日,曾想寻他的麻烦,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人,竟是不知所踪。
一开始人们还会笑话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笑他往日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庶民,只是时间一长,久不见人,渐渐地也就不再提起,像是一颗落入湖面的石头,只在最初激起些许水花,随后便消失无踪,沉寂到底,再无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