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骑踏破雪域帐，铁马笑饮胡儿血。”

座下学究模样的老翁捋了两把花白胡须，旁边一个花衣少年沉吟了一下问到：“先生，我看你刚才说这话时神色有些沉痛，难不成与台上这出擂鼓战金山有关？”

擂鼓战金山是一桩八千水师镇守国土大获全胜的美谈，梁红玉与韩世忠名垂青史。台上这出擂鼓战金山却有些霸王别姬的凄惨光景。

只见何小川手里一挥，七八条纸枪扎进那纸人姑娘，姑娘来不及留一句遗言便倒在胡人帐前。

台下一片哗然。

那老翁怕打搅众人看戏的兴头，压低声音道：“三十多年前，胡人不像现在这般窝囊，那时咱们北唐边防也不像现在牢固。玉门被胡马撕开一道口子，胡马踏过阴山连夜攻到了嘉峪关，朝廷的人马还在南海与扶桑水军战做一团，那时候老元帅连同手底下两位副将不知所踪，朝廷派来的守将一个赛一个草包。半个月的功夫竟叫匈奴人攻到了嘉峪关。”

旁边有个好事的人插嘴道：“这事我知道，听说那一年正逢苍龙逐鹿大会，朝廷守不住河西，还是了尘大师带着八百名江湖儿郎守住了嘉峪关，等朝廷的援军赶来的时候咱们的人都快把匈奴人打回老家去了！我听说其中有个叫什么藏篮子的，真真是了不起！年纪轻轻的，就带着一小队人穿过祁连山绕到匈奴王庭，把匈奴王给杀了！真是给咱们汉人出了一口恶气！”

他还要说，兴奋的神色却出现了愠色，只瞧他把碗一摔，沉声道：“原以为咱们北唐出了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谁知金山一战后，苍梧山的姑娘死了，那个叫藏篮子的人从此淡出江湖，不问世事。现在的年轻人拄着把刀招摇过市，哪里能和这样的大英雄相提。”

那老翁摇摇头，想替沧澜子着补两句，但事实确实是这样，苍梧卿家姑娘为沧澜子开路，死在匈奴人的埋伏圈里，从此江湖上再不见雷霆掌与青城九霄剑。

顿感空落，只好作罢接着看戏。

褒圆圆轻拢慢捻的纷杂弦声骤然一停，一下一下重重抡弦，每一声都是沙场铮铮铁骨杀意。

沧澜子何等耳力，早在鼓点响起的第一声时便将楼下的动静听得一干二净。

若换做是其他人被编排，早拆了戏台揪出幕后指使者，但是沧澜子心中有愧卿姑娘，多年被月见里穷追不舍地绕着跑了大半个北唐。

沧澜子能想到的便只能是月见里这疯婆娘不知从谁那里摸到了自己踪迹，竟追到了龙泉。

褒圆圆哪里肯放碍事的沧澜子，音波功传声入耳，挑着缝一般往沧澜子耳朵里钻，听得他脸色越来越沉，放开屠五娘闭目打坐。

屠五娘兀的被松开，连连舒了几口气，趴在地上拿眼睛睨沧澜子。

从百晓庄户全身而退，又在太岁手底下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每一日都不亚于刀尖上讨饭吃，她心思活泛得宛如孟德在世，瞧出了戏台上的门道，摸爬着近到沧澜子脚前，“沧长老，官府想抓我，阎罗宫要我死，戴风云这一趟是来取我的命，我不想死，你救救我，你带我逃出河西，我告诉你你外甥女的下落。”

楼下的戏已是战火熊熊，褒圆圆的弦扫出的音波搅得人五脏难安，仿佛被只手攥着七上八下。

屠五娘明白等戏唱完，不管幕布后是不是月见里的人，沧澜子若是不带上自己，那她真的永远出不去这一方小小的客栈。

屠五娘这个好助攻急火攻心，不管不顾的编起瞎话来：“你信我！今天这出戏是月见里小姐排的，前几日大堂里那个和你交手的小子是月见里刻意安排的人，围为的就是把你留在龙泉。等楼下的戏唱完，月见里小姐亲自登台，你哪里还逃得出她布下的天罗地网！带我走，出了河西，我一定告诉你那个孩子的下落！”

这一嗓子万分急切，惊得外头歪脖子树上一拍乌鸦扑哧乱飞。

沧澜子闭着眼默念心法，但乱事太多，他一向平静的心今日静不下来，只得中止打坐，不悦地扫了屠五娘一眼。

戏台上年轻小将拎着匈奴王的头飞身而归，红缨枪开路杀开一条血道。只见那小将随手一扔，匈奴王的人头骨碌碌滚到地方阵营。

北唐大获全胜。

李霄就是这个时候在一片欢呼叫好声中绕到了幕布后。

客栈大门不知何时被关上，随着“月见里”的登台，烛花暗下来。

何小川撤去纸人，褒圆圆忽然弹奏起扶桑曲调，李霄手腕轻动，两把折扇蹁跹舞动，看得众人不禁叫好吹哨。

何小川嗤笑一声，不紧不慢的捧起一杯茶撇去浮沫喝起来。

屠五娘都听见了扶桑曲调，安安静静地伏在沧澜子腿边，即使满脸都是冷汗，她也不敢再多一句嘴，万一弄巧成拙，她才是倒霉。

就赌这一把，成了，沧澜子一定会带上自己逃离河西这个鬼地方；不成，横竖都是一死，她不信沧澜子不想知道他外甥女的下落。

楼上有一场缄默无声的豪赌，楼下热闹的戏台上也上演着一出豁出性命的戏码。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呼喇一声，戴风云气冲冲带着一队人马从厢房里出来朝着沧澜子那头去。

“月见里”勾唇一笑，东风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