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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世记忆

劲武国。

初七,酉时初,暗黑色的天幕里落下一片雪粒,稀稀疏疏的。今晚,孟苟在乾坤宫摆了大宴,为贺皇后有孕之喜。

晚宴进行到一半时,小雪转大,不消片刻,宏伟绮丽的皇宫已是满身银妆,前头灯火辉煌,后头昏黄冷清。

“呼……呼……”

“嘶。”冷风裹着大雪从领口灌入,冻得肌肤生疼,梁轻鸢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气。毕竟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裳,她哪里穿得惯。

闻声,风羿停住脚步,飞快脱下外袍包住梁轻鸢。

“不……”

后头几字还没出口,冷冽的男声便在耳畔响起,比风雪还冷,又比炭火还暖,“穿好。”

短短两字,语气强硬。

梁轻鸢抬头,身前的男子正垂着眼眸为她系腰带,他身上只留一件单薄的黑衣,瞧着像棵没什么枝丫的树,却能为她遮挡住绵延的风雪。

他叫风羿,是她的暗卫。

在她的记忆里,风羿是个极为顺从的人,不管她如何欺负,他都不会表现出丁点儿情绪,这般强硬还是头一次。

望着他冷冽如画的眉眼,梁轻鸢心头淌过一道温温的暖流,连带全身都热了起来。

两年。天巽国覆灭后,她在劲武国的皇宫里待了两年,而这两年里,她失去了母妃、父皇,除夕那晚,她还失去了五姐,纵然毒酒是她亲手端的,可她并不后悔。

不后悔的原因有三。

一,五姐患了痨病,且积郁成疾,活不过一月;二,新皇后初一便要去冷宫处置五姐;三,五姐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自然该去黄泉路上陪父皇。

她想过,五姐死在自己手里总比死在其他人手里强,这才送去毒酒。

从小到大,她做什么都想赢五姐,男人也抢,想赢想得都偏执了。最后,她嫁了孟苟,也算赢五姐一次。事实上,五姐死后孟苟连去冷宫瞧一眼都不曾,那时她才明白,孟苟谁都不爱,他只爱江山。

如此一看,她还是没赢。

人很奇怪,也很矛盾,尤其是女人。梁轻鸢可以偏执十年,也可以在一瞬间看开。

而她想走,风羿便会带她走。

*

今晚有宴,数百宾客来来往往,守卫并不会查得太仔细,况且梁轻鸢带了易容的面皮,按理说不会出什么差错。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视野里勉强能看到宫门,梁轻鸢踮起脚,满心雀跃。

倏地,集结的号角声在夜幕下窜起,先是一道,再是二道,三道,一共四道,正好在东南西北四个角上。

梁轻鸢不安地握紧了风羿的手,心道,有人发现她逃了?

“不必担心,一切有我。”风羿一字一字道,张开五指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嗯。”梁轻鸢点点头。

没等两人走出一丈距离,黑压压的侍卫便从四面涌来,甲胄相撞,步伐整齐沉重,每人手里都拿着火把,成千上百的火把,足够照亮黑夜。

梁轻鸢自嘲地哼了一声,怕是那位忠心耿耿的小宫女背叛她了。

眨眼间,密密麻麻的侍卫将两人包围,一圈又一圈,围得是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鸢儿。”

突然,熟悉的男声顺风吹来,由远及近,携着半真半假的怒意。话音方落,一角侍卫缓缓分开,露出一条半丈宽的走道来。

孟苟踩着雪地走进人群,眉梢眼角尽是威严,满身帝王气,早已不再是那个去天巽国求娶荣华公主的活泼二皇子。

“朕自认待你不薄,为何要逃。”

他语气中有怒,不多,说上天也就三分。

既然孟苟认出自己,梁轻鸢也不继续扮别人。她探手到鬓边,捏着易容皮的一个边撕下,皮下是张明艳逼人的面庞,嫣红的唇瓣浅浅勾起,恍若挑了最浓的胭脂,姿容倾城,压得火光都黯然失色。

天巽国的几位公主各有各的美,而梁轻鸢的美是艳,艳到锋利,锋利到多看一眼便会觉得目光被割裂了,所以天巽国子民选第一公主从不选她。

“因为,我待够了。”她说话的语气软软的,像在撒娇求人。

孟苟站定,默然望着梁轻鸢。他以为梁轻鸢爱惨了自己,从未想过她会离开。不可否认的是,他喜欢梁轻鸢的脸,喜欢将她当做花瓶,高兴便去瞧瞧,不高兴便晾着。

她既是他的花瓶,就得养在劲武国的皇宫里。

“你若执意离开,朕今晚便杀光天巽国的百姓。”

“哦。可这跟我有何关系。”梁轻鸢无所谓地应了一声,轻声笑开。“难道你觉得我会为他们委曲求全留在这里一辈子?”

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话,孟苟的脸霎时变得难看起来,挥手喊道:“弓箭手!”

他一发话,“唰唰唰”,不止包围他们的侍卫,便连城墙上的侍卫都拿出了弯弓,万千箭尖蓄势待发,齐齐对准他们俩,杀气森寒,将风雪的烈都比了下去。

见状,风羿明亮的星眸眯了起来。若此刻只他一人,逃走的机会便有八层,但要带上梁轻鸢,那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他做不到的事有很多,但答应她的事,不管用什么法子,他都会做到。

所以,今晚他一定会带她走。

临近戌时,风雪愈发地大,大地迷乱人眼。终于,风羿做了决定,他举起空出的那只手,在半空中画了个五芒星的符号。

刹那间,黑夜犹如被什么奇异的力量洗刷过一般,成了微妙的白日,跟着,众人视野中的景物也全变了,不是雪夜,而是青翠的山林。

“嘶……嘶……”

冷不丁地,两条赤色巨蟒一左一右朝众人扑来,它们张着血盆大口,兔起鹘落间已吞下五人“啊!”众人陷入可怖的幻境,纷纷拔刀相互乱砍,惨叫声迭起。

风羿僵硬地立在原地,额际已有冷汗冒出。灵族的术法素来只做善事,若是用来杀人,受的反噬便会扩大数倍。

面对这诡异的幻境,梁轻鸢微微出神。记得儿时,风羿总用术法来哄她开心。

那些事,她其实一件都没忘。

“快走。”梁轻鸢扯着风羿往前走,风羿没动,她急了,怒道:“你愣着做什么!”

“咻!”风羿还是没动,也没看她。他自顾自吹响口哨,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只见一匹黑马从宫门口闯入,它不受环境所扰,直奔两人。

梁轻鸢正要说话,风羿动作更快,一把拎起她扔上马背,“你先走。”说罢,他用力拍□□马,黑马吃痛,撒开四肢狂奔。

“风羿!”梁轻鸢坐在马背上颠簸,拉着缰绳想回头,奈何黑马根本不听她的。

倩影远去,风羿费力地扯开嘴角,露出一缕虚弱的笑意。

幻境之术由施法者的精力支撑,一旦他走远,这些侍卫便会脱离幻境,所以他不能走。再者,让一大群人陷入幻境,施法者损耗极大,承受的反噬也大。他很清楚,自己支撑不了多久。

时间一点点溜走,意识也开始涣散,全身脱力,几乎控制不住术法。“噗!”风羿单膝跪地,俯身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深吸几口气,竭力拉回涣散的意识,咬破手指在地上划了一个六芒星的符号,用以巩固之前施下的幻境。

“铿铿铿”,六芒星一亮,金属交击声变大,杀戮声变响,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变得更浓,周遭士兵跟疯了一般,遇着人便砍。

两刻钟后,全身精力耗尽,风羿捏着脖子里的系绳阖上眼皮。临死前,他脑中闪过一句稚嫩而霸道的话。

“你的命是我的,只能为我而死。”

施法者一死,山林之景便开始变薄,真实的夜景逐渐显现。地上倒了成片的侍卫,血流成河,鲜血将白雪染得通红。剩下的侍卫面面相觑,握着刀,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混账!”孟苟捂着肩头的伤龇牙,视线转了转,最后定格在圈中“雪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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