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至母亲，下到女婢，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在这一大群人的环绕下长大，孔颜的礼仪规矩自不必多说。虽挂了一身的配饰，她此刻也能走得稳当、步履不乱。

汤午身姿笔挺，微微垂着头，面上看着一派恭敬。可他向来耳聪目明，孔颜甫一露面，就捕捉到了空气中那点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环佩之声。

一月未见小郡主，汤午有心，却不敢在长主与君侯面前表现得太过放肆。他眼睫微颤，最终还是忍不住悄无声息地抬了点头，将视线落到孔颜身上。

纵是孔年如何欣赏、提携汤午这个郎子，此刻也看得直皱眉。这便要将人接回汤宅了，怎么还做出这般急切模样？

心中的嘀咕不提，仪式仍要接着完成。

见孔颜在他与刘姮面前跪拜下来，孔年沉声道：“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②

奉祀侯务实，不是话多的人。只说了这一句，就交由刘姮教诲。

“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③半句未完，后头的几个字已带了点鼻音。

刘姮伸手将丝绳与佩巾替孔颜系好，孔颜一抬头就对上母亲不舍的神情，心头又酸又涩。今日之后，她就真正地要离开父母身边，去过另一种全新的生活了。

若说前夜里还有期盼，眼下悉数化为对未知的茫然与惧怕。

再开口，她的声音也哑了下去：“唯。”

汤午总算瞧见孔颜向他走了过来，分明最是沉稳的人，今日却格外性急。下意识地就要同往常一样，提步上前迎一迎郡主。好在迈开脚的前一刻理智回笼，这才没闹出笑话来。

满堂火光映在一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眼中，斯文淡漠的郎君也沾染了凡尘俗世的烟火，顿时生动鲜活起来。

唯有此时，汤午才显出了与他年岁相符的少年心性。唇角高高翘起，满心欢喜地看向一步一步走到他身旁的妻子。

喜悦正浓，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小郡主泛红的眼角。

心头一紧，汤午不知小郡主生了何种旁的思绪，却知道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上，他再也不想顾忌什么。

守礼至极的汤御史，干脆借着宽大的袖摆为掩盖，一抬袖，牢牢扣住了孔颜的手。试图以指尖为媒介，将心头的热烈暖意传给小郡主。

二人自以为动作隐蔽，却不知在场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身后的随侍正要出声提醒，当阳长公主眼风一扫，随侍当即噤声，只做不察。

两人就这样并肩出了门。

将引车绳交给孔颜，待她上了车，汤午又为她仔细披好避风挡尘的罩衣。

汤午亲自为孔颜驾车，御轮三周后，便带着人回汤宅了。

直到阿汪回禀郡主已离府后，刘姮还怔怔地回不过神来。不过片刻，自己捧在手心里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就嫁了出去。

孔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对当阳长公主的复杂心绪很是理解。可真要论起来，汤午虽出身不显，却堪称才俊。生得仪表不俗不说，待孔颜又是十足的好性，还与太子殿下颇有私交，这样的郎子满京兆里也难挑出第二个。

故而，他还是开口安慰妻子：“即便嫁了人，阿颜总归还是长公主府的郡主，是奉祀侯府的侯女，长主想见随时叫回来也使得。”

这话倒不像是克己复礼的孔年能说得出口的，刘姮诧异地望了丈夫一眼，却见他眉目间盛满柔色，正耐心地望着她。

奉祀侯虽在朝中只领了闲差，但也因此得了空来仔细研习、修撰儒家典籍。这些年早炼出了极佳的养气功夫，容貌竟仍有年轻时的俊美，反平添了岁月沉淀后的稳重。

不觉心下一动，缓缓倚在他身上：“君侯所言极是。”

这头新婚夫妻已到了汤府，一如长公主府，府上中门大开。

汤午这一年来铆足了劲要往上升，生怕官职低微委屈了闻喜郡主。撇开上峰与天子的有意提拔不谈，他本人的才干着实出众，愈发把朝中文不成、武不就的碌碌之辈比了下去。

上月才升了御史，为迎新妇，连带着换了新宅邸。

孔颜搭着汤午的手下了车架，不禁深吸一口气，昏礼的重头这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袀玄：男子礼服，全黑。

②③：出自《礼记?士昏礼》

注：昏礼流程参考《礼记?士昏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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