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循的是周礼，结亲一事，听着简便，却含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颇为麻烦。

于贵族而言，六礼中的每一环节决计不能含糊过去。偏又摊上了最爱排场的闻喜郡主与当阳长公主母女俩，是以只会更加琐碎。

?好在，也因着贵族身份，许多事宜准备起来倒算便宜。自未央宫放出风声后，长公主府与奉祀侯府便已着手准备起来，又有两宫在后头大开方便之门，不到一年，竟顺顺当当地都办下来了。

孔颜是正月里生的，才过了新年，十五岁的及笄礼就在京兆瞩目中，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

有当阳长公主在，到年龄还未出嫁的赋税自然是收不到孔颜上头的。可平白担了这个名头也不中听，昏事自然而然就提上了议程。

打孔颜才落地，刘姮就开始筹备起嫁妆。这十五年下来，便是金山银山也能堆出来了。余下的庄园田地，因着天子太后偏疼，除却两府为孔颜留好的不提，竟又多了几处。

刘姮倒是有心把独女留上一留，可两个儿子赶在女弟前头才娶了新妇入门，唯恐久留叫她和兄嫂起了磕绊，索性嫁了出去。也省得孔颜日日不得安宁，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跟前来探听消息。

最得她宠爱的小女如宝似玉地养了这么些年，转眼就要嫁人了，即便未离开京兆，车架也不算远，刘姮已经不舍起来。

这位要强了半生的长公主殿下，轻轻柔柔地将女儿揽在怀里，幽幽叹道：“逝者如斯夫！”

因孔颜总往奉祀侯府去，拉着两位兄长一起读孔孟典籍，连带口不离老庄的刘姮也能冒出几句儒学之说。

孔颜才在心里暗暗笑开，又被母亲的下一句话勾出感伤：“分明昨儿你还在阿母怀里，转眼就这么大了。”

“女儿要是能赖在阿母身边，长长久久地，不知该有多好呢！”孔颜接着刘姮的话往下，顺势感慨。

“孩子话！”刘姮点点孔颜鼻尖：“世间哪有这个道理？”

“即便你肯，”刘姮霍然笑开：“日子一长，又该往阿母面前来念叨汤午的好了。”

自定下昏期，家里人同她说话总是三句不离汤午。孔颜虽逐渐习惯，却还是颇为羞恼：“阿母！”

“唯唯，阿母不说便是。”刘姮敛了笑意：“于夫妻相处之道上，阿母实是不知该如何教你。但唯有一条，若你过得不畅快了，只管往长公主府、未央宫、长乐宫里去，万事自有阿母、舅舅与大母为你做主，不必委曲求全。”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嘱咐，却叫孔颜泪意顿生。她侧过身子，靠在刘姮肩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我记下了，阿母。”

上辈子出嫁之前，阿母似乎也如今夜这般拉她谈了些私密话，可当时的心境又与此时不同。

阿母与她皆在妄自揣测近在咫尺的皇后尊荣，丈夫也好、生活也罢，出嫁女切切实实应当在意的，却被她们心照不宣地抛之脑后。

而那时舅舅已去，她的丈夫是王朝天子，无论母亲叮嘱了什么，也绝无可能叫她不必委曲求全。

抛开对父母兄长的不舍外，孔颜竟对即将到来的婚后生活存了点隐秘的期待。

-

遵从古礼，闻喜郡主与御史汤午的昏礼在傍晚开始。

汤午早已换上袀玄①，头戴长冠，腰佩绶带，待时辰一到，便亲自驾车往当阳长公主府上迎亲。

今日的长公主府府门大开，两旁各有阉寺架着火，将沿途照得一片光亮。

“阿汪姊姊，还未完么？”孔颜端坐在正室，发髻高盘，绷得她头皮发紧，似乎连呼吸也不顺畅起来。心里一堵，华贵厚重的礼服便压得她更不能喘气。

不过此番倒好，与天子立后相比，贵族昏礼已经算是轻便了。

饶是如此，孔颜还是觉着头上珠钗堆得太满，沉沉地坠着，浑身都跟着不自在。

“郡主且安坐，不可乱动！”一旁给阿汪打下手的琼琚见孔颜动了动脖子，慌得抬手止住她的动作。

昏礼这样隆重的场面，贵族女郎皆化白妆，涂得厚厚一层，连原先肤色都看不出。脸部妆面已经上好，琼琚生怕孔颜一个不小心便把最上头那层□□给带下来。

罢了。

孔颜吐气凝神，索性闭了眼不去看铜镜，只管让女婢在自己的脸上、身上折腾。

好在没过多久，婢女们便放过了孔颜。在她们的簇拥下，孔颜来到堂前。

刘姮与孔年已经在堂上等候，而堂下长身玉立的，不是汤午还是哪个？

余光一扫，孔颜便将汤午今日的穿扮看了个分明。

印象里汤午总是一袭深色曲裾，不显山不露水，又衬得人冷淡疏离。而今日，因是昏礼，汤午身着袀玄，显出十分清俊之余，还添了许多庄重禁欲，看得孔颜更是心痒。

天可怜见，自昏礼前一个月，阿母就不许她再见汤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