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屹舟虽只着了常服,此刻却带了审犯人的威仪与声色,只把张吴氏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胖婶儿连忙欺身上去,帮她说了:“我家儿媳妇儿小时候命苦,是好些年前逃难来的蜀地,以前的事儿也都记不起了,所以这个疤到底如何来的,她也不知道。”
晓珠耳朵尖,分明听见秦嬷嬷在听见“好些年前逃难”几个字时,倒吸一口气。
她心下已然明白了几分,上回冬青说的,县令大人千里迢迢从京城侯府来这偏狭之地,便是为了寻找一位故人。
而秦嬷嬷也曾说过,那位姑娘幼时淘气,爬花椒树时从树上摔了下去,把手腕挂上了,留下了疤。
果然,县令大人又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多久以前?从哪儿逃来的?果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么?”
半是审问,半是关切,冷冽中夹带着热望,雀跃中添了疑惑,好似要降下一场暴雨来,只不知是久旱后的甘霖,还是积涝的洪灾。
张吴氏呆呆傻傻,像被吓蒙了一般,一句话也不说,一双眼珠子丝毫生气也无。
胖婶儿胆子大,从裴屹舟手中顺了张吴氏过来,口吃伶俐地道:
“大人毋怪,我家儿媳妇是七八年前来的蜀地。那时候她还小,路上受了惊吓,好些事儿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从北地来的,旧时家里有棵桂花树。”
她还未说完,只听“啪嗒”一声,秦嬷嬷手里的佛珠落在了地上。
胖婶儿扭身去捡了,笑嘻嘻地道:“嬷嬷拿好。”
秦嬷嬷呼吸粗了,胸脯也一阵起伏不定,似乎很是激动。
晓珠却不知秦嬷嬷这是为何,只是听了胖婶儿的话,心下生疑。县令大人平日里冷面威仪,传在不晓事的百姓耳朵里,生生成了个“修罗”。
现下这断冰裂玉之寒,连秦嬷嬷、裴灵萱和她自己,都大气儿也不敢出。怎么胖婶儿一个农妇,生受了这番审问,半分畏惧也无,话词儿顺顺溜溜,张口就来,倒像是提前编好了的?
晓珠抬眼看裴屹舟,正正儿见得他嘴角飞快地一扬,似有若无地噙了一丝笑意,对冬青使了个眼色。
之后,他又语气淡淡地道:“秋日寒凉,吴娘子衣衫甚是单薄,嬷嬷看有无什么,为她换一件去。”
胖婶儿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喜上眉梢,要说什么。
裴屹舟却不许她说,迅速正了脸色,说事关机密,要带胖婶儿、张吴氏两个,去书房里详问。
待得他们三人转过廊角,晓珠回身看,院子里,冬青已不见了踪迹,裴灵萱和周儒平各嘟着一张又红又肿的嘴巴,眼巴巴地望着桌上吃剩了的嘉州豆花。
秦嬷嬷轻拍了一下灵萱的手,不似方才兴奋,却十分严肃地道:“少爷不让你们吃了,还念着呢?仔细挨揍!”说着一手牵着一个,要往屋里去,为他俩灌解辣的茶。
两个孩子还痴痴不忘呢,灵萱对儒平道:“矮冬瓜,你说,那豆花里到底放了啥呢,怎么就那样好吃?”
儒平也跟个和尚念经似的,一遍遍道:“是呀,怎么就那样好吃?”一直走得没了影儿,这句话还飘在微寒的秋光里。
晓珠心里也是疑窦,怎么就那样好吃呢?她又执了干净筷子,一一尝过了六道菜,深觉灵萱、儒平二人判得有理。
胖婶儿的红糖糍粑做得甜腻太甚,比不上她的小酥肉,但什锦冒菜与嘉州豆花两道,却如有神助一般,真是千滋百味尽荟于一口,令人动了第一筷就再也放不下心。
不知不觉间,晓珠已尝了三口。
屋檐上有只野猫,被树叶儿砸了头,喵喵乱叫,晓珠一时警醒,心中越发觉得不对,灵萱与儒平小孩子贪嘴倒也罢了,怎么她都吃上瘾了?
她又仔细去看什锦冒菜与嘉州豆花,想从这吃剩下的里面找出一点儿端倪来,只可惜,两道菜都是葱花、芫荽、豆豉之类的加了许多,辣椒油红汪汪的一片,也看不出什么是什么来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晓珠还看着、想着呢,只听那边脚步杂沓,似是县令大人已问完了话,让胖婶儿婆媳二人出来了。
晓珠便收起查探的架势,把桌子上碗碟一重,做出要收进厨房洗碗去的样子。哪知道,胖婶儿见了,怪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