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日后,牢狱里的女子们就走得差不多了。
有些运气好的,是家里人来领了走的,父母姐妹心疼,哭成一团。
有些没人来领,却也有些远房亲戚。
还有些人,无父无母,也无亲戚,便自己领了卖身契撕了,到乡下,或是哪里独自过活。——她们也想开了,一个人过活,总比在万花楼遭人蹂-躏的好。
小禾等得远方表姑的身契文书来,是最后一批走的。
送别之时,晓珠念及小禾前路漫漫,将自己的一半积蓄送给了她。小禾推辞几番,到底拗不过晓珠,收下了。万丈晨曦中,立在城门口的晓珠,眼看着背着青布包袱、一身素衣的小禾,消失在了远方。
如今,沈府四散,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小厨娘晓珠也该回家做饭去了。
回家的路上,遇上一个老爷爷在卖青椒,晓珠看他年纪忒大了,一早上也没卖出多少,便一口气全买了,预备做道许久未吃过的青椒酿肉。
青椒酿肉是蜀地的一道家常菜,做法也不算太难,主要在青椒大量上市的夏秋时节吃。
肉馅儿与青椒融合,荤素搭配,荤者鲜嫩,素者清香,整道菜入味儿又不油腻,令食客回味悠长。
同样的,还有苦瓜酿肉,只裴灵萱挑食,不爱吃苦瓜,晓珠便没有做。
先选三肥七瘦的猪肉馅儿,剁成肉泥,加入葱姜蒜末、黄酒、酱油等各种调料与淀粉汁儿。
蜀地各家都会做青椒酿肉,味道大致相同,却有些细微的差别,便是因为肉馅儿的不同。有些人喜欢吃纯肉的,有些人爱加各种菜进去。
晓珠选了裴灵萱爱吃的平菇、秦嬷嬷爱吃的马蹄碎、冬青爱吃的木耳丁——只裴屹舟的,她却想不起——略略拌了一些进肉馅儿里。
青椒籽掏空,将肉馅儿灌入青椒之中,满满当当的。晓珠一边灌一边听,外面书声琅琅的: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1]
这是裴灵萱在院子里读书。因了今日休沐,裴屹舟空闲,正揪着她不放,硬要她将这几段背下来。
裴灵萱翻来覆去地读,多读了几遍,就听声音越来越小了,然后又猛的一下,声音又大了起来。
晓珠知道,这定是因为她读着读着打瞌睡了,然后被县令的竹板狠狠敲了一下。
到了后来,在厨房挂耳边风的晓珠,也记得住这些句子了,只仍不知道这些字如何写。
手上不停,做着一道道美味珍馐,脑中却想,灵萱会读书写字,小禾也会,只有自己不会……
一盘子青椒已然灌完了,晓珠也打起精神来,起锅烧油,下灌了肉的青椒下去煎炸。
青椒慢慢变了色,肉香也全然被油激发了出来,外面裴灵萱的读书声也越来越慢了,显然就是因咽口水耽误了。
待到青椒表皮焦黄,就到了这道菜的最后一步——勾芡汁。取酱油、糖、盐与芡粉,做成一碗浓浓的酱色芡汁,下入油锅中。待芡汁在锅中熬制一会儿,变得浓稠,便可出锅装盘了。
裴灵萱被裴屹舟盯了一早上,魂儿早已飞了,见晓珠端了各种菜色上桌,把书本一合,跳起来道:“晓珠姐姐饭做好了,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屹舟抬眼看去,小小饭桌上有木耳炒鸡蛋、莲藕排骨汤、蒜泥空心菜,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菜色,浓香赤酱的,令人食指大动。
因了今日冬青陪秦嬷嬷去普济寺上香,在寺里用斋饭。吃饭的只有他们三人,晓珠便只简单做了这几种家常菜。
但看在裴屹舟的眼里,却活色生香,尽是市井人家的温馨气息。
他失神了一瞬,才对身旁的妹妹道:“也好,你吃饱了,下午挨起打来,也受得住。”
裴灵萱:“……”
裴屹舟已收了笔墨纸砚,往书房里去了。
院子里,秋阳暖暖地照着,映得树影婆娑,裴灵萱跪坐在竹椅子上,盯着几碟子菜,大饱眼福。间或有几片花瓣落到桌子上,她小手虽胖,却十分迅疾,一掌就抓了去。
院门嘎吱嘎吱的,像是外面有人在推,却推不开。灵萱看去,儒平的小半个脑袋露在院门底下的缝隙里,他唤道:“萱萱,萱萱!快开门,我是儒平!”
灵萱慌忙跳下椅子去,蹲在门边,胖乎乎的身躯把儒平的视野全然挡住了:“嘘嘘嘘!别说话!”
儒平道:“怕什么,早上我看见冬青和嬷嬷一道出城去了,是特意过来帮你抄作业的。”
“小祖宗,别说话,我哥哥……”
话音未落,裴灵萱后领子被人提溜起了,门栓一开,儒平皮球般滚了进来,后领子也让人提住了。
裴屹舟一手一个,冷脸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灵萱怂了,不敢回话,儒平嘻嘻笑道:“方才说,我在家里闻着大人家的饭菜香了,巴巴儿地就过来了。”
裴屹舟笑了:“你家在彩霞巷,与我家这甜水巷,隔了七八条街呢。”
儒平又道:“我家的狗丢了,我出来找狗,路过这儿,就闻见了。”
裴屹舟:“没听说过你家养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