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珠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她都快十五岁了,虽不明白具体细节,但大致上还是知道的。以前三公子年纪小,与她们年轻婢子最能玩到一块儿去,总与她们说些没羞没臊的话。
初时的害羞之后,晓珠握紧粉拳,有些气恼。
她明明是出了五十文的大价钱,让掌柜的开一间清静的上房的,怎么还有这些污七糟八的事儿?!
可现在已是晚上,只有等到明日再换客栈了。她这样一个小娘子,万万不敢孤身出门。
不止如此,中午她进门的时候,一副忠厚模样的掌柜的也提醒她,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晓珠想了想,动手改了改自己模样,去楼吃饭时,已变作了个脸色黄黑、还有好些麻子的丑女模样。
岂料,“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1],风波还是起了,只事儿主不是她。
客栈一楼正厅里,两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在骂客栈老板:“这什么破玩意儿,一股子土腥味儿!”
姓李的老板连连道歉:“对不住,咱们厨子手让滚油烫了,现下只能凑合凑合。”
一汉子将筷子摔在地上:“凑你-妈-的!老子来吃饭,不是来吃凑合的!没厨子,还是早日关门算了。”
掌柜的愁眉苦脸得很,不管这两人是不是同行请来砸场子的,他也确实理亏。正经厨子受了伤,现在是个小徒弟,唤作三儿的掌勺,味道上是要欠缺一点儿。
平日食客们点些家常小菜吃不出来,遇上挑剔的客人,再点椒麻鱼这样的大菜,就漏了馅儿了。
但掌柜的也不敢真的关了门,他家儿子马上就要科考了,这束脩费、书本费、赶考的路费,都指着这客栈的流水呢,只好拱手作揖、连连道歉,只希望花点儿小钱哄了这两人出去。
这两人却不依不饶,只说若是味道不好,定要掌柜的关了门去。
晓珠想起进门时分,掌柜的嘱咐她要当心,也算是好人了。她自然是个心善、有恩必报的,不如就帮他一把。
“两位客官稍等片刻,麻辣鲜香的椒麻鱼马上就上桌。”晓珠说完,冲着掌柜的眨了眨眼睛。
椒麻鱼并不难做,只是有些地方须得注意。
譬如:要先用蛋清、淀粉、盐和黄酒码味儿腌制,才能去了鱼的土腥味儿,又吃起来嫩滑可口,鱼头鱼排与鱼片,还得分开码。
又如:炒料里一定得有泡姜、泡豇豆和泡酸萝卜这几种腌物,才能解油开胃。
之前掌勺的小徒弟定是腌鱼的时间不够,泡姜、酸豇豆、酸萝卜也没放,这才压不住土腥味儿。
晓珠系上围裙,袖口高挽,手脚十分麻利,一看便是行家。
大锅高火,将三种切好的泡菜,并新鲜的葱头、蒜末、姜末、少许豆瓣酱爆香,放入鱼头、鱼排,以及刚刚没过的清水。熬开后再煮一会儿,加入薄薄的鱼片,变色后即迅速捞起。
将已经熟了的鱼头、鱼排、鱼块一并装入大碗中,表面上铺上葱段、芫荽、竹叶花椒、干辣椒段,最后再浇上一勺勺烧得滚烫的热油。
花椒、辣椒及所有佐料的香气,在浇油这一刻,全部被激发出来,溢得满屋子都是。
小徒弟三儿见了行家来,主动跑去烧火了,此刻慌忙掩住口,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口水流了一地。厨房外,掌柜的和跑堂的,也是喉头滚动,一下一下地咽着口水。
只有那两名客人叉手立着,一副高傲的样子,似乎不为这香气所动。只不过,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俩还是飞快地咽了口唾沫。
晓珠想着那两名食客的样子,特意将油、盐、辣椒放得重了些。果然,一盆色香味俱全的椒麻鱼片一上桌,两人便都熬不住了,将将夹起鱼片尝了一点儿,眼睛都开始发光。
在这美食面前,哪里还有时间找茬儿骂人?
闻着先是香,放进嘴里是麻辣,轻轻一抿,嫩滑爽口又咸香入味儿,最后一嚼,满口酥酥麻麻,余味悠长,吃完一片还想一片。
他们一通胡吃海塞、风卷残云,不多久,便干完了一盆椒麻鱼,并一桶米饭。
吃人家嘴软,他们吃得碗光盆净的,再也无茬儿可找、无话可说,乖乖付了钱就走了。
他俩前脚一走,厨房里的小徒弟就端了晓珠做剩下的鱼片出来,仍是一句话不敢说,紧紧抿着唇,喉咙不断吞咽。
跑堂哥儿小虎子舀了四碗饭,桌子一边一方,三个男人也同方才那两个客人一样,狼吞虎咽、啧啧称好。
晓珠做完椒麻鱼,解了围裙出来,掌柜的一边扒拉饭一边招呼:“那个……小娘子,快来吃饭,吃了饭再说!”
晓珠还没和他们三个怎么说过话,但这种温馨的、自然而然的感觉,令她十分熟悉,这是家的感觉。她擦了擦手,甜甜一笑:“来啦。”
却不知,因为她,裴家那边已闹翻了天。
作者有话要说: [1]刘禹锡《竹枝词九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