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珠进了屋子后,秦嬷嬷也没闲着,叫住了守夜的小厮:“冬青哥儿!”
冬青是裴屹舟的贴身小厮,今年刚满十三岁,毛头小子一个,眼睛眯眯小,却总是一张乐呵的脸,很是招人喜欢:“这么晚了,嬷嬷还不睡呢?”
秦嬷嬷笑道:“我老婆子年纪大啦,觉少。就是热得很,下午我在井里湃了一篮子鲜果,这会子刚好,劳烦冬青哥儿帮我提上来?”
冬青立马撸起袖子:“嬷嬷这说的是什么话,不过是让我提个果子,连大人都听您老人家的话,我哪里当得起‘劳烦’二字?”
说着便轻松将那篮鲜果提了上来:黄澄澄的是枇杷,红彤彤的是苹果,粉嫩嫩的是仙桃。还有些紫的李子、绿的葡萄、黄的香梨,满满一篮子,都是水灵灵凉沁沁的。有的还起了层白霜,看得人暑气全消。
秦嬷嬷塞了个香梨给冬青:“你既那样说,嬷嬷我也就托大了,问你几句话。”
冬青忙道:“嬷嬷问话自然是该的。只……”他年纪虽小,到底跟着裴屹舟些许年了,一下便懂了意思,面上露出些难色,“只这次大人去锦官城,好些时候没带着我,我也就不知道。”
秦嬷嬷笑了笑。这个小子,这是和她打机锋呢。
上次不过哄着他喝了点酒,套出了些话,知道了裴屹舟查抄沈府的时候,在那个叫晓珠的婢女身边停了一下,多看了两眼。
冬青事后害怕极了,生怕自己醉了后说错了什么官场上的事,后悔不已,再也不敢喝酒了。
可是,冬青再机灵,也是个小孩子,哪里有她这种见了不知多少市面的老嬷嬷厉害。
秦嬷嬷先给他吃了个定心丸:“我是个老婆子,大人的事儿,我也不懂。不过就是关心那孩子的身体,随便问问。”
她见冬青紧绷的神色明显舒缓下来,便一转话锋:“听说锦官城热闹得很,莺莺燕燕也多,且问你,大人可曾去过那种地方?”
冬青正啃着香梨,又甜又多汁,又是井水湃了一下午的,吃着同冰雪饮子一般凉快。
听了此话,他一双眯缝眼儿瞪得老大,连连摆手道:“决没有。”
说完还觉不够,又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补了句:“莫说大人洁身自好,不去那等地方,便是他灌醉了被同僚拖着去,只要我冬青在,大人便踏不进那里的门槛。”
他只道秦嬷嬷害怕大人去那烟花柳巷学坏了,哪里知道,她要的就是学坏。
秦嬷嬷叹口气:“那……这趟出门,他可有对什么女子有过特别的注意?就像半年前,查抄沈府那夜,他多看了沈府那个小婢女多两眼?”
“他倒是和有名女子说了几句话。”冬青皱着眉头说,“不过……是知府的女儿。”
秦嬷嬷眼睛都亮了:“知府的女儿?!”
裴屹舟今年二十岁了,他京城侯府那些兄弟,有些孩子都好几个了,而他呢,莫说妻妾通房,平日女人看都不看一眼。
平日里,裴屹舟万事皆依她,偏这件事,无论她如何说,他都岿然不动。她知道他有心事,便也不要求多的,只求他能留下个孩子就行。上次听说他对那个沈府婢女多看了两眼,她才千方百计策划了晓珠这场戏。
但晓珠这种人,作用也仅限于此。知府女儿这种身份,才是她裴大公子的良配。
秦嬷嬷越想越兴奋,望了望西边,甚至有些后悔:是不是时候到了,少爷自己把那件心事儿放下了?那自己不该自作主张,把晓珠塞他房里去的呀。
*
屋内,烛火微颤,灯影幢幢。
裴屹舟看见一张纯净无邪的脸,宛如天上的皎皎明月、山野的淙淙清泉。一双蕴满了春水的眸子,纵然因慌乱而躲闪,却泄露着姣姣梨花般的纯洁。
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倒显得身上的紫绫软烟罗裙俗气了。
淡淡香味,便如无数深山幽谷里的灵气,从她周身散开,似乎要带他去往那个空灵幽远的境地。
他眼神渐渐失了清明,越看越深,却不是顺着那根撩拨的带子去看精致的锁骨、饱-满的胸-脯,而是看进了心里,看见了无数尘封日久的旧年回忆。
那年大雪,深深庭院里,有个女子兴致格外好,关起门来,取出收起来多年的宝剑,为自家儿子舞了一场。
除了那次,他从未见过母亲那般英姿勃发,眉间眼梢全然是飒爽、快意。她长剑一挥,翻起七朵剑花,连腰上佩的荷包也掉了。
小小少年跑去捡起来,一股清新冷冽之气扑面而来,还有些微微酥麻。
“母亲,这荷包里装的什么?怎么这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