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刻了,月亮斜斜挂在了树梢上。厨房里,一灯如豆,晓珠仍在忙碌着。
凉粉是下午就做好了的,放在瓷盆子里晾凉,此刻已完全成型了,顺滑又晶亮,似乎只消看上一眼,便消了五分的暑气。
晓珠在碗里装了辣椒面、花椒面、白芝麻,将滚烫的油一勺一勺泼上去,油香、辣椒香、花椒香、芝麻香,混在一起,满世界便只剩一个香字。油辣子便这样做好了,只是闻一下,也令人满口生津、食指大动。
她又将一整块的凉粉,用刀切成细细长长的长条,晶莹剔透,秀气可爱。
最后将陈醋、白糖、芫荽、蒜末、黄瓜丝、朝天椒圈与方才做好的油辣子,一并码入切好的凉粉上,这道菜便做好了。清凉开胃、酸辣可口,最适合夏天吃。
晓珠将凉粉和几个小菜装在托盘里,取下身上围裙,洗了洗手和脸。井水凉凉的,扑在脸上很是惬意。然而,再惬意,也缓解不了她心中的惊惧。
她望了望远处的屋子,窗前烛火摇曳,将一个颀长的身影映照得模模糊糊的。半年之前,便是他,折了三位公子的手臂,踹得温文尔雅的大公子吐了血!
晓珠越看越害怕,渐渐地面白如纸,心跳急促起来。
便在此时,“吱溜”一声,东边屋子的门开了,陪着裴灵萱抄大字儿的秦嬷嬷挑着帘子出来了。
“杵在这儿发什么愣?夜宵做好了吗?”
“做……做好了。”晓珠赶忙低下头,整个人都蒙蒙的。
“做好了便端去吧,别让大人等着。”
南屏县的上任县令尸位素餐,累积了大量案子。裴屹舟上任后雷霆手段,清理了诸多,还有好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他公务十分繁忙,往往熬到深夜。
往日,秦嬷嬷都命厨娘胖婶儿亥时三刻送夜宵去。
“是……是……”晓珠颤颤巍巍地应了,正要去厨房端托盘,却听秦嬷嬷道“慢着,你同我来一下。”
晓珠随着秦嬷嬷去了,却在她拿出一套衣服时惊得呆住了。
这……这能叫衣服?
根本就是几块紫色的轻纱,胳膊遮不住,腿了露了一大半,前-胸还……还开得极低……
秦嬷嬷面色如常,似乎根本不在乎晓珠的惊讶表情,一边说着:“换上。”一边拿眼睛去打量她的身子,似乎在思量她穿上这衣服,是何等魅惑之色。
晓珠抿着唇,呆呆地不动,满心满眼都是拒绝。
秦嬷嬷是高门显户出来的老人了,也不气恼,只道:“晓珠,那日若不是我,你可就让那几个地痞卖到万花楼里去了。如今,身契在我手里。”
她话未说完,晓珠却很明白其中的意思:他们能送你去,她秦嬷嬷也能。
屋外黑夜沉沉,白日的一切皆被吞噬。晓珠贝齿紧紧咬着柔-软-妍丽的樱-唇,眼里泫然欲泣。
廊间起了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世间的可怜人,便如这些叶子,迎风摆舞,半点由不得自己。
不久之后,晓珠换上了轻罗紫衣,端着托盘,往那间屋子走去。
她的裙子很薄,某些地方还短得什么都遮不住。脸上一时红一时白,心里也是畏惧、羞涩来了个齐全。只当下,最怕的是裙子被吹起,失了端庄。
她以前虽只是沈府的一个奴婢,却也是王大娘一句一个“洁身自好”教出来的。如此打扮,只好迈着小碎步缓步往前,生怕步子大了,露了不该露的地方。
但在身后秦嬷嬷的眼里,紫纱少女婷婷袅袅的,一举一动皆是撩拨,魅惑极了。但凡是个男人,决不会不动心。
秦嬷嬷十分满意,笑得满脸是褶儿。
许多年前,她陪着林家大小姐长大,眼看着她嫁入侯府,生下裴屹舟、救了姨娘的女儿灵萱;后来,又眼看着她终生郁郁、香消玉殒。
“灵萱有屹舟照顾,我不担心。只屹舟这孩子从小就孤僻,他太苦了,嬷嬷一定要陪着他。”林家大小姐去世前,拉着她的手说。
一生皆系于林沁雪的她,彼时,只想随着去了,但为了这句嘱托,她生生熬住了。陪着那个少年走过最阴郁的日子,等来了新的希望,见着他一步一步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她知道,他还有一个心结,一日不解,一日过不上平静喜乐的日子。
“若是大小姐还在世,一定不忍心看他这般孤单寂寞吧?”
她要为林家留下一个种,让裴屹舟有个孩子承欢膝下。所以,她买了晓珠。
*
西边屋子外,晓珠的樱唇几被咬出了血,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扣了两声门。
“送夜宵吗?”清冷的声音,明明如山间泉水,却吓得晓珠全身一抖。
那夜她匍匐在地上,就是这声音,冷冷地道:“折了手、废了脚。”轻飘飘的一句话,好像在说什么摘花折柳,便废了三个公子的一生——他们可都是极好极温柔的人啊!
三公子最爱与她们丫鬟嬉戏,闹着要吃她们的口脂。二公子不爱说话,但总赏下些糖糕果子。大公子最是温文尔雅,冲谁都微笑。
然而,他们……都被屋里那个人毁了,她也没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