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裴家新来的小厨娘,做毕了晚饭,站在厨房门口,低低唤了一声。
时值盛夏,蝉鸣一声长过一声,可偌大的院子里,却无人回应。
小厨娘名唤晓珠,到此地不到一个月,还未与正经主子——县令裴屹舟见过面。
裴家原有的厨娘,死了公爹,告了假回乡下奔丧。一日,府里的老嬷嬷秦氏外出,机缘巧合下带回了落难的晓珠,也没说让她做丫鬟还是厨娘,总之,什么都做。
现下里,裴县令没回来,晓珠的第一要务,就是照顾好他的妹妹——二小姐裴灵萱。
喊了几声,仍无人回应,晓珠心中奇怪:
裴灵萱是个小馋猫,放在往日,肉刚下锅,她就火急火燎地钻进厨房了,怎么今日,饭都摆上桌了,还不见人影?
这豆角焖饭、凉拌黄瓜、葱烧肉片可都是她爱吃的呀。
——尤其那豆角焖饭,油滋滋的五花肉香、清爽的豆角味儿、香辣扑鼻的豆瓣香,还有米饭微糊的锅巴香,融为一体,再配上一碗米汤,那滋味,别提有多好了。
难道,她现在还有什么更好玩儿的事?
怀着疑虑,晓珠解了袖套、围裙,来到院子里。
刚刚站定,芙蓉树上一阵窸窸窣窣,树枝、树叶、碎花瓣齐齐掉了下来。鸟叫霎时惊起,三只小鸟扑腾着翅膀,往不同的方向乱飞了去。
树杈上的裴灵萱气得不轻。
她穿一身秋香色堆花襦裙,胖乎乎的,很是可爱。却叉着手冲下面的人道:“坏晓珠,鸟儿明明马上就要被我捉住了,却被吓走了,你拿什么来赔?!”
晓珠哪里知道她正在树上掏鸟窝,在树下垂着头,不敢看她,咬唇道:“我……我不是有意的?不如明日我给二小姐做宫保鸡丁?”
她只道裴灵萱嘴馋,若是吃好了,便不会生气了。
裴灵萱的小脑袋瓜子里却想:左右鸡不过是大一些的鸟儿,在鸡圈里抓鸡,与在鸟窝里捉鸟,也差不太多。她“哼”了一声,却慢慢放下了叉着的双手,似乎是答应了这个条件。
晓珠看她这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端起一碗米汤,用瓷白勺子轻轻搅着放凉,等她下来了正好喝。
鸟儿已飞得不知踪影了,裴灵萱却又恋恋不舍地抬眼看了下天,似乎是想像那些鸟儿一般,能自由自在地往天上飞。
可是,当她将目光投往城门那边时,登时就吓白了脸:“他们……哥哥……哥哥他们回来了。”
闻言,晓珠心头发颤,半年前的那个夜晚之事重新涌到眼前,手上立时便握不住了,瓷碗滚在地上,“噼啪”一声碎了,米汤洒了一地。
*
裴灵萱坐在树下,哇哇大哭,襦裙上沾了好些泥。蓝裙白袄的晓珠,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正怔怔瞪着地上的碎瓷片出神。
秦嬷嬷从屋里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这是怎么了?”她朝着裴灵萱急急奔去,路过晓珠身边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晓珠叫这一眼看得害怕,脸色更白了,如初春里柔柔弱弱的娇花,微风一过,颤巍巍的,要坠下枝头来。
她不敢看那边,只垂下身去,默默收拾起洒了一地的碎瓷片来。
秦嬷嬷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晓珠不是第一次见了。从在街边第一次见面,嬷嬷的眼里就跳动着些光,像是动了什么心思。
入了裴家后,秦嬷嬷也总是细细地打量着。从白若娇花的脸,看到盈盈一握的腰,再到笼在裙子里的腿……看得晓珠面红耳赤。
只晓珠此时,心乱如麻,根本无暇想那么多。秦嬷嬷怎么罚她还在其次,最最紧要的,是裴灵萱方才说的话。
“怎么了?怎么了?”秦嬷嬷抬起裴灵萱的小胳膊、小腿儿,又是摸又是看,除了一手脏乎乎的泥,一点儿伤痕也没有。
实则,裴灵萱并非摔下来的,是自己爬下来的。但一下来脚就软了,跌在地上起不来。
“嬷嬷坏,嬷嬷骗人,要变小狗!”裴灵萱用手背擦擦哭花了的脸,干着嗓子嚎。
秦嬷嬷都五十好几的人了,要变也不是小狗了。那厢,捡着碎瓷片的晓珠听了,手上一颤,瓷片将手指划了道口子,小血珠子慢慢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