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十里长亭。
桃衣抱着小小只才两岁多的钰儿,喜欢得不肯撒手,兰衣不肯收她的银票,她便给了钰哥儿,“钰儿拿去买糖糖吃好不好?”
钰哥儿开心地咧着嘴,“糖糖甜,喜欢糖糖。”
兰衣看她是铁了心要给,很是心疼道,“你自己都没什么银子,何苦给我呢,这些年,程,他别的不说,出手是大方的,金银首饰并没有缺我,我攒了不少体己,倒是你,没点银钱傍身怎么行?”
外边传言桃衣捐了自己仅有的银子,别人不信,她是信的。
“我又没地方用钱,什么都是王爷准备好的。”桃衣也不是要炫耀,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那也要有自己的钱啊。”兰衣看着她,欲言又止。
桃衣明白,“兰姐姐是怕我将来年老色衰失宠嘛,我明白的,我心里有数,我总不会让自己过的艰难的。”
兰衣眼睫颤了颤,“是啊,你生性聪慧,定然是有数的。”她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封,“前些日子你找我商量的事,我回去把这几年闲时琢磨的滋养肌肤的方子都誊抄在这里,你若用得上,就用吧,至于描眉化妆,咱们学的都一样,你悟性好,技艺更胜咱们许多姐妹,我便没提了。”
桃衣捧着这厚厚的赠礼,可真是重若千钧。
她深吸了口气,“兰姐姐,不瞒你说,我想开个店卖这些东西,原是为了赚了银两将来能做善事多帮一些可怜人,姐姐虽然这般无私献出这么多秘方,我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泰然接受。这样吧,等将来赚了钱,所得出息,七分行善,三分给你如何?”
兰衣摇头拉着她手说,“我能脱离苦海,此生已是圆满。行善积德是好事,这也是我的心意,只盼将来,不会再有姐妹如你我当年那般,不得自由。”
“我知道姐姐定是支持我的,所以才给了你三分出息。姐姐就不要再同我争了,就是不为别的,为了钰儿你也该收着,否则,我便不要姐姐的心血了,姐姐自己开店去吧。”
她娇娇地耍赖,兰衣也招架不住,只好应了,便当做是替她攒银子吧,万一,将来也许用得上。
“时辰不早了,兰姐姐,上车吧。”
为了安全起见,桃衣跟仇武借了人送兰衣母子,正在不远处等候着。
兰衣带着钰儿,车夫把钰儿先抱上车去,兰衣踩着凳子正要上车,忽然又停下,折回身来,满脸担忧又犹豫不决。
“怎么了?”
兰衣咬着唇,“小桃儿,我是在想,我有些怕,你说,程,他那病,钰儿将来长大了会不会也得?”
但她似乎也只是想宣泄心中憋了许久的恐慌似的困惑,也不指望着谁能给一个答复,忧心地看了她一会儿就回去上了马车。
烈日当空,马车启程,阵阵尘烟里,兰衣回首,面容已模糊。
桃衣挥手作别,心里又是惊涛骇浪,只因,方才兰衣同她说出她的忧虑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了一个字:宋。
兰衣在说这样的话时手写一个字,在提醒她什么?
应该不是真的担心钰哥儿,毕竟他还小。但,很大可能就与程克礼那“病”有关。
宋,应该指人。
桃衣知道,当年兰衣是要送给宋渊的,她或许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私密之事。
莫非兰衣的意思是要宋渊也有那病?
她忽然想起来那晚宋渊一瞬而过骇人的疯狂,遍体骤然生寒。
不会是真的吧。
那,那些娘娘们……
她甚至有冲动想追上去问个清楚。
可她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猜测是真,兰衣那话,看似是担忧钰儿,其实是在提醒她小心宋冥,她若冒冒然追上去问,那宋冥必然就知道了,没准他本来没这毛病都变得有病,更要命的是,如果宋冥真有这毛病,知道太多的她,尤其是兰衣,怕是难逃一死。
没什么重要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掐着指尖告诫自己,不要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只是宋渊有病,于她没有任何妨碍,若是宋冥有病……
她目光淡然地看着已经远去的马车。
她又能如何呢。
等到回到王府,孙雪薇已经叫人来传话,让她翌日进宫。
自然不是孙雪薇想见她,而是宋渊给的半月之期到了。
兰衣才提醒了她宋渊有可能的怪癖,这边他就要召见她,桃衣不禁哆嗦了下。
原本她就不愿面对他,如今就更不想再进宫。
虽然宋冥暗卫就是为了保护她的,但似乎没说具体要如何应对。不进宫,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不然不就等于承认她把那些杨洪才的宝藏都给了宋冥。
于是,尽管知道宋冥最近不待见她,还是去找他了。
——他也真是够狗的,明明是他自己要给她下药,又不来真的,完了,却又嫌弃她自个儿太尽兴。真是病的不轻!
不过既然他对她的身子没兴趣,她才没那么好心总是要乐于献身,待见了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苦恼地发牢骚,几乎就是在说,怎么办,给个主意呗。
宋冥看了她许久,虽一言未发,又似有未尽之言。
桃衣竟也看明白了,他就是说,这不是你自个儿闯的祸?
只不过她上次闹了一出祭拜齐光哥哥的戏,这话他便不好再说出口,但反正,心里是那个意思。
读懂了他的眼神,桃衣竟是丝毫不意外,奇迹般的也没生气,她甚至因此而想到,也是,她的确不该事事都依赖宋冥的,她得自己学着成长,能独当一面,否则,一个宋渊她都应付不了,假使将来宋冥真的发作了那毛病,她又如何应付?
桃衣忽然就斗志昂扬,两眼放光,“王爷不必为难,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宋冥“?”
他为难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桃衣便入宫了,而消失了近两个月的仇文,也终于风尘仆仆地归来。
“王爷,夫人生前所言所行,能查探到的,都记在这里了。”他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打开脚边一口沉沉的木箱子,按年月顺序,拿了第一本给宋冥。
“赵嬷嬷当年,因为寡母与有妇之夫偷情被同村人欺负,差点丢了命,当时容夫人正好路过救了她,从此就留在容夫人身边侍奉她,只是容夫人身子不好,生下夫人不久就去世了,因赵嬷嬷忠心,临终前将不满周岁的夫人托付给赵嬷嬷。后来您外祖父再娶,赵嬷嬷怕夫人被欺负,看的跟眼珠子似的,直到夫人长大。”他看了看宋冥的脸色,声明不自觉地低了几许,“属下以为,赵嬷嬷受身世之苦,眼界有限,让夫人在林家,真正是成了养在深闺,二门不迈的小姐,人,还是忠心的。”
“反倒是夫人成亲后……”他又觑了觑宋冥,声音更低了,“在林家没查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属下又带着人仔细查了遍夫人成亲后的事。夫人成亲时有四个丫鬟和赵嬷嬷贴身服侍,在您五岁左右,几个丫鬟陆陆续续被发还良籍嫁人生子,如今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只有赵嬷嬷放心不下夫人,一直留在夫人身边。倒是后来去到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
他顿了顿,表情凝重了许多,“四个贴身服侍的,在夫人病逝以后,有三个相继都意外死亡,仅有的一个活着的是当时被排挤的,几乎没有贴身服侍过夫人,也被发卖得很远,属下找到她时,她人虽然还好,但是成了哑巴。不过属下还是问到了点消息,她说她服侍夫人不久,就发现夫人的精神状况不太对劲,尤其,尤其是皇上留宿过之后,会格外的,呆滞些,而且她发现,夫人有自残的行为,身上会有明显的伤痕。只不过她没敢问……王爷!”
只见他说完这些,宋冥似是暴怒的雄狮嚯然起身,双手撑着桌子,而后仿佛有些痛苦地弓起身子,一只手抓着额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额头里抠出来。
“王爷,您怎么了?”仇文跟随他这么久,可从未见过他这般情形,担心地上前,却从未想过找大夫。
宋冥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好像在听到自残时,突然开始头疼,剧烈的疼,比前两次还要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脑袋里挤出来,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抓取。
虽然头疼欲裂,他还是清醒的,他此刻无比的想要桃衣。
“王妃呢?”他忍耐着剧痛,问道。
“啊?”仇文懵了下,他在他们成亲前就离开了,甚至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王妃是谁,哪知她去哪了。
宋冥出了书房,此时烈日当空,暑热逼人。而他不畏寒暑,却出了一身汗,冷岑岑的。
这太反常了。
仇武见他出来迎上去,走近才看出宋冥不对,大吃一惊,兄长对王爷干什么了?
“王妃在哪儿?”宋冥问。
仇武瞪大了眼睛,王妃又做什么惹怒王爷了?“王,王妃进宫了…”
进宫。
宋冥眯起了眼,是了,宋渊,他还想侵占桃衣!
想到这个人,宋冥忽然地,更疼了,疼到他脸色发白,身子一颤几乎要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