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掠过洞穴上空。
月色不动,满地雪色却漫开浪一样的弧度。
少年慢慢扬起脸,像一朵被唤醒的花。
灵瑟便分开那翻涌的雪浪,踩着月光朝他走来。她在少年身侧坐下,一只长腿蜷起、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眸光噙着笑、被风吹落在他脸上。
“你叫什么?”她用苗语问他。
碎发微微遮盖住了少年的眸子,春烟似的睫影笼下来,那眸光藏着闪躲、让人想起流血的困兽。
只有他的嗓音安静地落下,干净又清冷:
“神崇。”
短短两个字,仿佛融化的月色、溅碎的琉璃。
灵瑟点点头,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一下,信口说了句:“好名字,配得上你。”
她的眸光自少年脸上缓缓扫落,一寸寸掠过那轻/薄冰冷的肌肤,最终落在泛着浅青的足踝间。纤长的手在银辉摇晃的花朵中摸索了片刻,清泠泠一声响,一道锁链便被她扯住。
而没入湖水的那端,顷刻间搅碎了一池月色。
她的眼睛还在笑,手上的青筋却微微暴起来,锁链被她不断绞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钢铁摩擦声。片刻之后,她松开锁链,叹了口气:
“锁得还挺劳。”
她看了看神崇的足踝,镣铐上挂着一道繁复的铜锁,两边开口、锁孔处凿出层层叠叠的莲花样式。
是苗疆的转子并蒂莲花锁,两侧的钥匙要同时嵌入,任何外力破坏都会让机簧弹开、刀片便会切断少年的足筋。
“钥匙……在它身上。”
少年的声音在洞穴中轻轻回响,仿佛听见了他的呼唤,水面上缓缓拱起赤红的影子。那是一道湿漉漉的脊背,月光洒在血红的薄膜状皮肤上,半透的躯体中流淌着熔岩一样炽烈的光。
它无声地在水色里蜿蜒,直到一段散布着黑斑的尖细长尾破开水面,一闪之间、扬起剔透的水珠。
灵瑟盯着那复又没入深水的红影,眸子里缓缓浮出玩味的光:
“是虺蜥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模样的虺蜥呢。”
她瞥了少年一眼,挑挑眉:“你怎么没被吃掉?”
少年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他拨了拨面前轻颤的白花,低着脸说了句:
“它上不了岸。”
那东西,惧怕这岸边的花。
灵瑟轻笑了一下,幽幽叹了口气,眼中却跳荡着跃跃欲试的笑:
“还挺麻烦。”
“看来得下一趟水,杀了它、把锁给你拆了。”
是笃定地陈述,少年薄软的耳尖动了动,声音沉默着迟疑:
“你……”
“你要放我走?”
灵瑟笑着半躺下来,她斜靠在满地花丛间,歪了歪头,透过他凌乱的碎发、觑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眸光便有些闪躲,她却并不追迫,只是仰着脸、望向月色轻飘飘地一笑:
“那你弄错了。”
“我不是要放你走,我是要带你走。”
锁链发出轻轻的磕碰声,神崇微微侧过了他的脸。灵瑟摊摊手,并不很抱歉地一笑:
“别误会,我可不是什么天降仙女。”
“我带你走,是要拿你的心脏,跟别人做个交易。”
“所以,别对我抱什么希望,我这人、没什么心肠。”
神崇怔了怔、安静了下来,灵瑟便笑着来看少年的眼睛,挑眉的时候、着实多情又无情:
“没办法呀小美人儿。”
“不拿起刀,命就要搁在别人刀下。”
少年交织的长睫在颤,搅散了晚烟一般、仿佛承不住月光的重量,迫得人良心一痛。
可惜,她从头到脚藏满了杀人的利器,没有地方容下良心。
灵瑟笑起来,手指绕着他宝光流转的发丝转了转,语气愉悦而残酷:
“你的确是少见的美人,是世人都爱的、徒有其表的美。”
她噙着笑、去看少年的脸,冰雪肌肤间,那微挑的眼眶泛着绯红,仿佛隐忍着哀意与薄怒。
灵瑟摇着头,惋惜似得轻声一笑:
“不藏锋芒的美是万恶之源,你越是楚楚可怜,命运就越热衷于折辱你。”
她说着,松开了少年冰凉的长发,懒洋洋地起身、从长靴边“唰”一声拔出短刀,信手扔在少年面前。
短刀摔在岩石上,当啷一声、回响冰凉。月色淌在刀刃上,银光寒峭迫人,少年却并没有挪开视线。
他盯着短刀,安安静静,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灵瑟的声音悠悠旋落而下:
“只有想要你命的人,才会为你搏命。”
“若是不想死,那就自己执刀、为自己搏命吧。”
神崇愣了愣,在一阵沉默般的怔忪里,颤动着抬起了眼睫。
他缓缓看向灵瑟,那茫然似得的眸光,比月色空濛、比水光透彻,冰凉而滚烫、映着她披满夜色的倒影。
灵瑟便望着他眼中的影子,勾起点笑,伸手解开了坠满武器的腰带。
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
黑纱的罩衣和长裤柔柔委落,然后是殷红的长衫,它血一样沿着少女修长的腿淌落,露出雪白而紧贴曲线的薄纱里衣。
灵瑟踢掉了长靴,转着尖刺、拨开月色,朝湖边轻盈无声地走去。
“我去引它出来。”
“你可以跟我一起抢钥匙,也可以——”
她驻足,瞥了一眼自己褪下的衣裤,唇边的笑像山头新月那样勾了起来:
“我的衣服上全是武器,你也可以挑把趁手的,看能不能杀了我、闯出去。”
神崇没有说话,他怔怔地盯着灵瑟的背影。少女在湖边活动着四肢,宛若一颗迎风的杨柳,那样纤细动人,却尽情舒展着柔韧的力量、肆意张扬着撩拨的曲线。
然后她纤长的手指夹住了发簪,轻轻抛开银簪的刹那,长发骤然淌落,仿佛一弯融化的夜色。
少年的喉结猛地动了动,他自语般地低喃:
“你不怕,被它吃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