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两盘锅贴,三颗油端子,董寄辞要了一小块切得细细的猪头肉,雪芽买了酒。
谁也没说谁奢侈,毕竟此去雍州凶多吉少。即使奢侈,也是难得一回。
这里面多少有些壮胆的意味。
油端子是江南一带的产物,只要一勺发酵好的面浆,往小小的模具里一灌──只听见呲啦一声,面糊在高温中逐渐凝固,能够承载住一肚子甜咸可口的萝卜丝,和一颗饱满弹牙的虾肉。
高温的油,将油端子的外皮炸得酥脆无比,每咬一口下去,萝卜丝开胃生津的甜香,便从口腔中钻入你的胃,你的心,你的鼻腔里面,调动起你全部的味蕾。
如果说,油端子一人一颗,是开胃的小吃。
那锅贴与荤粥,便是这场盛筵的主角,白粥里加了一点红薯和青菜岁末,但还是被那两碟锅贴抢了风头。
金黄的锅贴被摆成像花儿绽放一样的图案,酥脆的底壳相互连接着,老板手从内而外,扭动着手腕巧妙发力,将水瓢里的水均匀的洒向锅里金黄色的、发出吱吱声音、逐渐焦脆的锅贴。
一只锋利的小铲,用掌心位置轻轻一抵一敲,两只锅贴便被完整地铲下了——这是很讲究功夫的,毕竟锅贴上部还是软嫩的饺子皮,而下部的焦脆的锅贴底又过于酥脆,就这样脆弱的外壳下,包裹着鲜美的汤汁与饱满的肉粒。
董寄辞喜欢用筷子挑破一个口子来喝汤,而林昭只在那锅贴的一角轻轻咬一口。吃汤包蒸饺锅贴一类,这些带着汤水的面点,最讲究的就是现做现吃。
但凡冷一些,荤汤里的油脂凝结,口感便蠢笨了。倘若没有敞开吹干,下方晶莹的饺子皮便会破了,让一只灵动又富有巧思的面点,变成了毫无亮点的面与肉了。
如果不害怕被那滚烫的汤汁烫伤口腔的话,轻轻吮吸还能喝到晶莹的锅贴皮下,兜着的那金黄的浓汤。那股横冲直撞的甜咸汤汁,顺着人的舌尖,轻轻的蛰着你的喉咙,一直要流进你的心里。
滚烫而热烈的。
雪芽没有他们文雅,一口咬下了半只锅贴,仰着头,肉在口中,任由汤水顺着牙齿,一丝一丝沁入喉咙。
沾一点陈醋,入口的一瞬间,香味伴随着醋的醇美与酸味,在舌尖爆炸,吃得人脸颊发酸,满口生津。
董寄辞替林昭夹了一只,用筷子头将锅贴挑开一只小口,拿起旁边的醋瓶,用小小的瓷嘴儿对着那眼,灌了几滴陈醋。
“你再吃吃看。”
林昭红着脸接过他手里的筷子,在小狐狸笑眯眯的眼神里小心翼翼的把锅贴递到嘴边。
雪芽对这俩人的腻歪,已经见怪不怪了。
陈醋与荤汤相互交融,给原本温吞汤汁中注入了灵魂,肉馅在新调的汤汁中,散发着更加令人垂涎的香气。
油端子的香醇浓郁、锅贴的甜香,这些都是荤肉带给人们的美好记忆,肌肉纤维被面点师傅们反复捶打,重新变得弹嫩有嚼劲。
等三人吃完锅贴,此时白粥已经凉了不少——
其实将之成为白粥已经不恰当了,白粥里加了一把切得碎碎的青菜,一捧红薯碎块。在火焰与时间的作用下,蔬菜里固执的纤维逐渐化开,变成更加翠绿的一片薄膜;而红薯难以煮烂,从脆生生的硬块,从亮黄色逐渐带上了橙红,软烂的薯块散发出甜得像栗子一样的香味,为粥也献上自己明亮美丽的色彩。
一勺白花花的荤油,上下翻动两下,将青菜的寡淡与涩,将红薯的粗蠢,一起翻入锅底藏起来。
只留下了能让人吞下舌头的美味与用心。
雪芽倒了一杯新酿,递给董寄辞,董寄辞不饮酒,他也没有再强求。
一面夹着盘子里切成薄片和细丝的猪头肉,一面抿了一口新酿的米酒。米酒是甜的,并不醉人,微微的辣口,伴着猪头肉里的脆骨和富有嚼劲的猪皮,别有一番风味。
他笑眯眯地劝林昭也喝一杯。林昭出于好奇,也顾不上董寄辞的劝阻,她也学着雪芽的模样抿了一口。
酒入口冰凉凉的,流到喉咙里又变成了一把火,林昭不明白这酒有什么好喝的。自顾自将红□□人的肉埋入粥中,过一会再夹出来。
冷吃富有嚼劲的猪头肉,在烫粥中被焐热了,白色的油脂变成透明,皮肉逐渐柔软,变成一块汁水丰满、滋味惊艳的卤肉。
要是将猪头肉往碗底的蒜汁和熏烧鹅汤里沾一沾,刚刚弹嫩爽口的猪皮,浸满了咸香的卤汁,一下子鲜得人头皮发麻。
刚刚吃锅贴剩下的那点醋,被倒出来,倘若刚刚因为吃了太多荤肉而感到口齿之间不够清爽,一片瘦肉更多的猪头肉饱沾醋汁,送上舌尖,轻轻松松解开腻味。
“我们去雍州那边,必不可能只呆两天,只是歇个脚就走。”雪芽喝了点酒,显得兴致很高:“我会编草鞋,林姑娘会捕鱼,你打算做个什么营生?”
这一点可把董寄辞问住了。
他苦笑着扒着自己的指头:“会帮人写门联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