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章帝站在东暖阁里的明窗前,此刻在陈航的眼里,也猜不出主子在想什么。可他知道,主子沉默时间越久,事儿就越大。他朝着显秀在的位置偷偷瞄了几眼,也不知这个贵人何时能醒。太医也给她请过了,这位再不醒,他都不知道找谁来给这边降降温。他就是站在皇上旁边,都觉得好似被火烤。
都说人不可冲动,尤其是皇帝。德章帝现在也觉得自己将人一路抱回养心殿有些不妥。但亲眼得见显秀倒在宫道上,他第一反应就是担忧。等太医回了话,他还在处于一种惊慌中。“陈航,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如果自己没把她也当个挡箭牌,或者就放任不管她?有很多可能,结果却只有一个。
大总管张了张嘴,却挑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只有摇头,“主子,您别多想了。太医都说了,人没事。”陈航心道,这错不错的,您还不清楚?他要是现在回主子一句您就是错了,那怎么着,皇上还能让错的事情再改变回去?错了的事情,错就错着吧!反正您是皇帝,谁和您过不去呢?除了他自己。
显秀总算是渐渐苏醒了。她朦胧之中,最先感觉到的就是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她的静观斋。眩晕的感觉总算是过去了,也不知自己拿什么谢谢顺手把自己捡回来的人。她想叫南余,可是发了发声,发现嗓子也不适。咽了咽口水,忽然就明白了。这是养心殿!是龙涎香的气味,她就是再傻也知道。
“主子。。。”陈航本想劝慰德章帝几句,话却说了一半。又忙是欢喜似的道,“主子,贵人,贵人醒了!”大总管方才歪首感叹的时候,正见显秀从皇帝的寝殿里走出。“小主,您可算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适?您可要好好谢谢皇上,若不是他将您一路抱回养心殿,您这会儿指不定还在吹冷风。”
“陈航,你话有点多了。”德章帝这才转过身,目光将显秀周身上下一扫过,却一时没有话说了。如此一来,自己扭回了身子,继续面对着明窗而站。他将手背在身后,轻咳一声。“陈航,你去给她拿杯茶来。”先把大总管支出去,他是有话要对显秀说。等陈航应声离开,皇帝却还是没挪动位置。
显秀见陈航离开,是先给皇帝行了礼。“妾谢您救命之恩。”她这会儿也算完全清醒了。虽说自己今儿的遭遇,要怪德章帝,也是可以怪的。但是皇帝好歹没把她丢在宫道上吹风,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妾已经无碍了。您不用。。。太过自责。这事儿,本就是之前提过的,您一点都没有欠妾什么。”
皇上这才转过身来,“谁说朕在自责?”他面上有点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显秀说对了。瞥见显秀一副您说的都对的模样,他这才正色道,“你可后悔?”这话问的兴许不是很对,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朕方才问陈航,朕是不是做错了。”话音一止,德章帝又将身子挪回之前的地方,背对着她。
显秀对皇帝的接连二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理清了思绪,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妾为什么要后悔?之前您承诺过或没承诺的事情,也都做到了。妾所求的,您所应的,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何况,太后是太后,又不是您。至少在妾眼里,您没做错什么。妾现在经历的,不过就是小事。”
“如果你不想去慈宁宫了,朕可以明天去找皇额娘。”德章帝半晌没开口,再开口时,倒是愿意去打破规则。“朕从慈宁宫回到养心殿后,就一直在思量一件事。把你拎出来当挡箭牌,虽说不君子,可朕也的确不是一个君子。只是现在想来,这事儿办的有点不耻而已。你无辜牵扯进来,本没必要。”
显秀这才把皇帝的话仔细想了想,却还是拒绝了。“妾都扛过去三天了,现在您去,有些前功尽弃。您若是不用妾来当挡箭牌,另外再拎出一个,太后也未必信您,还是会将妾和您一起记下。您真不用自责,想来也是有福气的。”她指了指自己,“这事儿,就到您和妾这里,别再牵扯进旁人了。”
皇上刚想叹气,就觉得袖子又被人拉了一拉。侧目之间,就看到显秀的手又主动了过来。“你记着自己说过的话。过了这个机会,下次你让朕去,朕都不去。”他这才转过身,一手抓着了她的腕子。却没有给拉开,只是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前。手心一打开,破皮的,蹭红了的,就全看在眼里了。
显秀下意识的就想收回自己的手,可往回收手臂,却敌不过德章帝的力气。只好又将手指缩起来,将手腕翻转,让手背朝上。“妾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人。绝对不在这事儿上给您和太后之间添堵。哎,您看,这不是都好好的。”她又抬起没被抓着的那只手和手臂,以示皇上她真的没事,不用多心。
皇帝却抬眼同显秀对视,也将她另一只手也抓到眼下。硬扳着她想遮掩过去的手,两只爪子再一摊开,果然都是一样的。他举着她的手,晃了晃,“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的?你还能不能好好的了?宫里的人,都是爱惜容貌和发肤的人,偏就你不同。你不疼吗?”拉着她坐在一旁,自己去翻找着什么。
“其实还是挺好的。妾一直都好好的。。。也不是很疼啊,就是当时疼,这两天注意了,不着水,没几天就可以好的。”收到了德章帝瞪她的目光,显秀这才改口。话不往下说了,因为她看到了皇上手里拿的是药瓶子。一个机灵,她讨好笑道,“皇上,您这是给妾的?我这两日,收的最多的就是它。”
德章帝也不和她废话,抓着一个手腕就拉放在小桌上。“朕知道。皇后和纳古斯氏都上赶着给你又是送药又是送人的,对朕的殷勤劲,全去对你了。”这话说的,也不知他在吃谁的醋,和对谁不满。只是将药涂抹在显秀手心时,力道有点大。“你再不给朕仔细着,当心朕后面是一个牌子也不翻你的了。”
显秀哪知皇帝的话锋说变就变,可接话的本事还是有的。“现在您也翻不了。”看看自己的手,怎么侍奉君王?“您别那么凶,方才都好好的。您看,其实不是妾不好好的。您也要好好的才是。”这一通好好的话,却也不知是谁到底不好好的了。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额角,感叹今儿还是有运气的。
“又疼了?”德章帝本想教训她两句,什么好好的又不好好的,可见她揉按额角,以为是又晕上了。倒是把她的手拉下,自己上手,帮她揉了揉。“就你现在这个病秧秧的模样,朕就是想翻你都翻不着。可你当心惹了朕,我偏就翻你的牌子,却只叫你在外面抄一夜的书,看谁到时难看。好点没有?”
皇帝亲自给她上手,又是抹药又是揉额,显秀有点扛不住。可想抬手把他的手拿开,却又被瞪了好几眼。好像是怪她不识时务。这吸吸鼻子,嗅到的都是龙涎香的味道。这才呆呆地说了一句,“好了。可是,妾的绿头牌撤下去了呀。。。您就是想和妾算账,也要等这几日风波过去了再说。不是吗?”
一手抹完,换一手。正想沾药膏呢,皇帝却愣住了。“你的绿头牌撤了?什么时候撤的?谁撤的?太后?还是皇后?”他这几日,不是批折子就是见大臣,朝也见天上。偶尔操心后宫的事儿,也都被皇额娘那边搅得不得安宁。显秀若不告诉他牌子的事情,他还以为这个贵人的绿头牌还在敬事房呢。
显秀唯有点头,“前两天。又是受了太后的赏,又要去慈宁宫‘抄经’,妾想要低调点。就让静观斋的奴才们去禀明的皇后。妾想,等太后气消了,妾再让人把牌子挂上去。您瞧,没说错吧,现在您想翻都翻不到。不过,您别什么都想成太后的主意。回头气不顺了,您计较起来,当心言官们说您。”
德章帝难得的没有反驳她,只是一边继续涂抹另一只手,一边同她闲话。“你还知道言官,当心哪一日自己成了言官嘴里的人。你不计较,朕就得计较。可你不计较皇额娘对你的事,朕还是很欣慰。这委屈,你兴许要受一阵。朕现在倒是觉得,得亏是你。若是其他妃嫔,未必心有你宽。朕要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