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一结束,德章帝就亲自带人来了坤宁宫。同他来的人有三位,一是钦天监正五品的华监正,一是钦天监从七品的五官灵台郎,以及钦天监从八品的五官保章正。这灵台郎是观测天象的,而保章正是记录天象和占定吉凶的。皇帝带着他们来坤宁宫,便是为着给皇后齐佳氏刨喜坑的事情所来。
皇上让他们在坤宁宫里观象和测风水,且告诉了陈航,“让皇后在东暖阁歇着,朕这边有了结果,就去寻她。”德章帝虽然对后宫的妃嫔们大多是无情对待,可在皇后的事情上,他还是比较上心的。皇后有孕后,他便让陈航亲自去挑了人,就为了刨喜坑这么一件事。想当初孙嫔有孕,可没这待遇。
这华监正带着灵台郎和保章正在宫中开始定吉位。皇上呢,就是他们走到哪他便亲自跟到哪。皇后这会在东暖阁已得了信儿,目光透过窗,自然是把德章帝的身影都瞧的清楚。她嘴角上翘的弧度是怎么也收不住,皇后又不再为琐事累着,冯嬷嬷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由觉得心里可算是安稳的多了。
经过一番忙碌,华监正带着另外二人已找到最佳位置。陈航便上前问皇上,“主子,这位置已定,就在御花园内东侧万春亭边上。奴才已让小兴子去请人了。今儿是吉日,您先过去,奴才去请皇后?”大总管知道,就算他现在不这么说,皇上也未必会这么做。这请皇后,看样子是要他亲自去邀的。
“你先去。朕去请皇后。”德章帝的回答果然同陈航想的一样。皇上跨过门槛,携着皇后的手就是一番关怀之语。就连在去万春亭的路上,皇上都没想过把手放开。这帝后同去一处的画面,奴才们是不少见的。可他们二人如此伉俪情深的场面,倒像是不多见,以往,奴才看到的大多是皇上的敬重。
“开始吧。”德章帝示意陈航可以开始刨喜坑了。他亲自陪着皇后站在一旁,就见两名年长的姥姥,被引请到喜坑前面。她们跳着喜舞,口中念着喜歌,并把筷子、红绸、金银八宝等物安放到喜坑中。这些事情完毕后,喜坑又被重新埋上。当然,这种刨坑的粗重活,自有内务府营造司的太监上手。
“皇上,您这是要折煞我了。”皇后倒不是羞怯,只是被众人看到自己的手还在德章帝手中拉着,实在是怕传闲话。“若是延璟看到,您可还能在他面前摆起父亲的威严么?”皇后口中所说的延璟,正是德章帝的嫡长子,也就是大皇子。她想挣脱开皇上的手,可是动了两下,皇上还是握着不放开。
“帝后和睦,这种闲话若是有人说,只怕前朝也是挑不出一个理儿。朕敬重爱重自己的正妻,更是给天下人树立一个榜样。朕可是听闻前朝有些人家中妻妾不和,更有胆大之人敢以妾为妻。这种混账事,朕迟早是要叫他们知道好歹。若是延璟见到他的皇阿玛和皇额娘琴瑟调和,想必他才更安心吧。”
德章帝携着皇后一起慢步在御花园中,临走时,又朝着万春亭的地方看了看。“朕倒是觉得这个地方好。和千秋亭对应,可意头要更贵重一些。万春之下,倒是应了龙血凤髓之说。”皇上又拍了拍皇后的手,“你不用不安,咱们的孩子本就是天潢贵胄,谁还能说什么不成。若是儿子,朕还得想想。”
看到皇后不解的目光,德章帝才哈哈一笑。“朕之前听了一些笑话,有些人家给孩童起名,觉得字上沾了王气,孩子的前程会无忧。可结果呢,这字本身的含义却是在说似玉的石头。这玉和石,自然就不能当一回事了。朕是不能做这种糊涂事的。可若皇后这胎是女儿,朕也得斟酌斟酌。总而言之,朕看重你,当然也看重咱们的孩子。朕是不信什么贵不可言的事情,好意头是好意头。但谁可成龙,谁可成凤,那看的都是各自成长阶段所受到的教养。”
“皇后无需忧心。朕的孩子,不会差到哪去。朕也会悉心教养他们。”皇上看出,皇后似是担忧自己太过看重孩子。这后宫里的事情,往小了说呢,只是家事。可若往大了说,那就牵扯到了前朝中人的各种利益和党争。眼下德章帝还没立太子,皇后这是深怕把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已立在风口浪尖上。
“您心中有数就好。我看,这孩子还没出生,您就如此偏疼他,这可不好。无论是儿是女,万万不可娇惯。皇上不是只有一个孩子,其他兄长和姐姐们若是知晓了,心里吃味,就容易引起手足失和的事情。小辈之间失和,那他们的生母之间的相处又如何融洽呢。哎,皇上,您可不能不当回事。”皇后无奈皇帝今儿的情感泛滥,他只笑呵呵瞅着自己,就像是没把她说的这一席话放在心中似的。她也不知是不是有孕了,心里就会担忧的事情更多了。
“朕很欣慰,皇后对宫中每个孩子皆一视同仁。你无微不至对他们,朕自然更要多眷顾着咱们两个人的孩子。放心,朕不会顾此失彼的。”德章帝道完此话,把皇后送回坤宁宫中。他作别皇后,从隆福门过,从而回他的养心殿。陈航自是一路跟随,帝后的谈话,他和其余跟随的奴才也都听得清楚。
帝后同行且情深的事情,没多大功夫就传遍后宫。而太后呢,此刻正在慈宁宫中逗弄着楚康之前给她弄的几尾游鱼。这放着鱼的器具,虽然叫虎头盆,只是叫着好听。它是打山东那边进献到宫中的,用的是黄河边的澄浆泥烧治,你就是叫它“瓦盆、泥盆、泥瓦盆”也挑不出什么错。太后眼前这个,看纹路,是玄武头,玄武正是四海水麒麟。太后抓了一点鱼食,撒给盆中的活物。“不过就是名头唬人。我偏就叫它泥瓦盆。小楚子,你回头和他们说。”
“主子,这就是下面的人变着法子逗您高兴。可这东西进宫了,要叫什么,还得是您定。您不用和他们一般见识,主子高兴了,就算叫它‘鱼盆’,谁又能说您一个不字。”楚康躬着身回话。方才,他把帝后的事情告诉了太后。主子表面上没说什么,可他这会听到一句名头唬人,忍不住就要多想了。
太后这会儿,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鱼嘛,自然也就不是鱼了。儿子和儿媳做什么,她不放心上。但是架不住奴才回的话让人的想法要多拐上几道弯。千秋和万春,自然一个多指太后和皇后,而另一个则是万春可比万岁。太后用护甲套划过水面,思忖着德章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着此举。
“皇上看重皇后此胎,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您也知道,宫里的奴才免不了趋炎附势。这听了一耳朵,就自以为揣摩出了圣意的话,少不得闲言碎语就要冒出来。想必皇上后面也会让人去料理,您就甭跟着操心了。奴才到时只叫慈宁宫的人都管好各自的舌头,这事谁跳的快,谁也就是没几天了。”
太后思量了一盏茶的功夫,反而是交代了另一件事给楚康“看时辰,离着用膳时间也没多久了。你去看看大皇子那边,让膳房给他加道明目的膳食。这整日里苦学,要好好珍重身子。让他踏实用膳,不用特意再来慈宁宫谢恩。有这两头跑的功夫,小歇一下也是好的。若他有短缺的东西,你记得补上。”
“这些事情,在您没交代前,奴才就已经做了。只是奴才没您想的这般周全,奴才这就去吩咐膳房那边。”楚康行了礼,就按着太后的吩咐去做事。在去往膳房之前,他也没忘记把慈宁宫当值的人都叮嘱一遍,且让他们在交接时也告诉后面当差的人,不许传帝后的闲话,谁的舌头管不好就不用留了。
大皇子延璟是德章帝最大的儿子,其余的弟弟们年纪都尚小,且不足六岁。所以现在能在上书房里进学的人,就只有他自己。上书房的规矩是每天寅时在书房早读,卯时开课,午时下学用膳,未时至酉时则是骑射等课程。眼下,就是他用膳前的功夫。他抬手接过小太监递送的茶盏,可又随即一愣。
“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使脸色了?”延璟发现往日里跟着他的人,这会脸上倒是有些愤愤不平之色。“若是一般小事,你容让他们一二就是。眼下皇额娘不同了,我不能拿小事去劳烦她。要让她少忧心,才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孝顺。可若有人欺人太甚,你只管说出来,我来评判,再看如何解决。”大皇子自知道自己的皇额娘有孕,心里便有许多欢喜。自是不愿意让皇后在这种特殊时期多忧虑,他也算不上报喜不报忧,只是更心疼自己的额娘而已。
这小太监是知道轻重的人,只摇摇头,不把自己方才听到的闲话说给大皇子听。延璟见状,自是便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太监遇到了一般口角那般。“你在这等着送膳的,我去走走。这坐了许久,要活动活动才好。下午可是有骑射课的,我可不能让谙达说我退步了!若是进步了,还能说给皇玛嬷和皇额娘知道,让他们也高兴。”他光顾着说这些,却没留意到小太监在听到他说太后和皇后时的眼神变化。只扔下这句话,人就跑的没影子了。
大皇子倒是没去别处,只绕着箭亭跑跑,松松筋骨。往常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奴才经过这里,可他打老远却见有三四个太监打扮的人聚集在箭亭西侧。一时好奇,就想上前去看看他们在那都干什么。而那四个小太监,许是光顾说闲话了,压根也没注意到他往这边来。那几个奴才反而是话声越来越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