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本以为今天问安时太后会对昨天孙答应的事情有些微词。可是,太后仿佛此事没有发生一般。该说说,该笑笑。但是,太后越平静,皇后心里越觉得不妥。若是她借着问安发作出来,也就说明这事就算了结的。她越是风平浪静,反而越容易留在某一天针对上你。皇后倒不是为了自己忧心,昨天在场的,太后那心里就算能被皇上糊弄过去,她也会事后自己去查。那到时候,倒霉的不就是纳古斯氏和索绰罗氏嘛。皇后也就有心要提点她二人了。
可还没等皇后让人去传话,德章帝倒是来了坤宁宫。皇上同皇后对坐,他接过陈航递给他的茶,没有喝,反而是放在了一旁。皇后见此,不由一问,“皇上若是喝不惯这个,让他们给您换个别的?”她本想问问皇上昨天去慈宁宫后的事情,可是又觉得这种事,自己还是不打听为好。他要说就会说了。
“无妨,朕还不渴。朕昨儿都和皇额娘说了,只是没把尼珠氏的事情吐露出去。朕本想去再问问诚嫔和云嫔,但是转念一思量,也就不想去了。这宫女如今在启祥宫,朕思来想去,只怕是图佳氏上次的不快,也是有几分真的。朕现在不好料理这个事。皇后,不如你出面,给她一份恩典,放出宫去。朕不想瞒你,这人是留不得的。她就算死,也要死在外面,紫禁城是朕的家,她要是死在这儿,朕觉得恶心。”皇上已经有些怀疑诚嫔和云嫔说的话了。
皇后目光本是朝着小佛堂的方向看的,闻听最后一句时,不由微微垂首。心里念一句阿弥陀佛,才抬眼去看德章帝。“我懂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把自己心里的担忧同皇上说了。“您看,我要不要去提点她们一下。若是有天皇额娘针对上她们,她们也着实是无辜了些。到底昨天的事不是有意的。”
“皇后有心了。不过,不劳动皇后。朕已经吩咐陈航私下去做了。如果皇额娘有天发作了她们谁,朕自会去求个情。这倒霉的事情,最后未必都会是倒霉。有时候,受点委屈,反而也是好事情。朕其实今天过来,是另有件事要同皇后说的。”德章帝看了一眼陈航,他就同殿内其他奴才都一起下去了。
人都走净了,皇上才道,“昨天他们说到石佳氏,朕知道皇后心里也有疑惑。不过,朕还是恳请皇后不要同别人提。朕同她的事情,日后朕若想明白了,自会同你讲的。若是诚嫔探究此事,想来你也知道该如何应对。至于孙答应,自有皇额娘照看她。应该给她的待遇,就按照贵人的份例给就是了。”
皇后听皇上这么一说,心里就有些回数。“您就算是不特地来交代我,我也知道该如何做的。不过,若是诚嫔私下同您直言了一些,您也别太动怒。她也算是难得的有心人了。这宫里,落井下石的是最不缺,难得的是真雪中送炭的人。皇上,您这会儿来的倒是时候。不知您对昨天他们说分权的事有何想法?我这不是试探您,这离着中秋宴也没多久了。您又还要做善事,我确实是调配不开人手。您若是不忙,有空儿听我同您念叨几句,那就听听。”
“中秋宴时,少不得宗室们到场。您除了要应付他们,还要同百官们见见。到时,有些排面的天子近臣和宗室的家眷,也都要进宫谢恩,陪皇额娘说说话。我那天是肯定要陪着皇额娘的,可是难免又照顾不到所有的家眷。您又让她们写家书,那倒不如趁此机会见见就是了。容妃和云嫔,怎么都该出面,一起应酬那些家眷的。诚嫔和淑嫔,我倒是觉得拜月上的一些事,可以让二人拣着学学。这分权办事,本就是她们也该尽的妃嫔之责。您看呢?”
“不知皇后对图佳氏可否有什么想法?”皇上不答反先一问,而后才又道,“中秋宴的事,我看你想的很好。容妃和云嫔去应酬一些家眷们,以她二人的位份,也配得。你陪着皇额娘,也更方便让那些福晋和夫人们知道朕要行善。诚嫔和淑嫔,自该历练起来,不能事事都等着你这个皇后吩咐下去。”
“图佳氏,是个可造之材。不过,因为之前和孙答应走得近,大家有些敬而远之了。她本性应是不坏的,皇上可是愿意抬举她?”皇后其实也想用图佳氏,不过,近日她的人缘实在算不得好。就算后面升了嫔位,皇后都怕其他人会孤立她。“您若是有这意思,我看倒不如这样。东六宫和西六宫,各宫都有一个心意箱。宫里有主位的,主位统管这事。若没有主位,我委派一个人就是了。图佳氏,自然就管着启祥宫的。到时他们来同我回禀就是了。”
“若是不在东六和西六里的,其余各处,就要靠着首领太监们去管着。他们到时和敬事房的人回禀就行。卫公公最后会去监管着这事,也会报个结果给我和您。您也可以让陈航去督促着这事。但是,我想让索绰罗氏、纳古斯氏,还有蒋常在,统管着南三所里的这档子事。您自是明白的,孙答应到底是汉家女,外面只怕会人心不稳。您再抬举一个汉家女出来,旁人也就说不着您什么了。蒋常在也是正经经过选秀出来的人,您大可放心。”皇后道。
“皇后事事都为朕着想,朕也是惭愧得很。就照着你说的做吧。”德章帝扔下一句认可的话,就离开了坤宁宫。陈航跟着皇帝,却不知道皇上要朝着哪去。皇帝出了坤宁门,穿过御花园,朝着御景亭就过去了。这御景亭,是每年九月初九时,皇上携皇后一起登高的地方。在这,紫禁城是一览无余。
皇帝之所以溜的那么快,是他怕皇后又说起蒋常在,怕自己的正妻在自己耳边唠叨你不如今天就去看看蒋常在之类的话。不过,这人是越怕什么,还就是会发生什么。谁能想到,蒋常在居然带着宫女也在这御景亭附近散步呢。皇上看着走过来给自己行礼的人,心里滋味是什么就只有他自己最明白。
“妾怕是打扰到您了,妾先告退了。”蒋常在为人也很识相,她看出了皇帝无意同她多谈,也就无视自己宫女那炙热目光,不愿久留在此地。其实,宫中仅有的三个汉女里,也就是她,容貌和品性皆算上乘。既不是徒有虚表的人,也不至于满肚子阴谋诡计。皇后现在愿意抬举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打扰谈不上,朕不过是想去上面看看。你若无事,就随朕一起来吧。”德章帝大概是一时找不到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想见谁,干脆撞见了她,也就定了她。“朕看着,你这眉头不展,怎么,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说来听听。”皇帝纳闷道。旁人见他,就算不是喜笑颜开,也犯不上苦大仇深。
此刻二人已站在御景亭上。这御花园里堆得假山,倒是给了这亭子最好的优势。登高远望,果然还是站得高更舒心。蒋常在也许是被眼前的景致打动了,没有方才纳闷忧愁的样子。“您之前不是同宫中姐妹提到士农工商吗。可是世间,除了这些人,还有一类人的。妾若是说出来,还望皇上别动怒。”
德章帝示意一个眼神,也就是你但说无妨。蒋常在才开了口。“您可知道贱籍?京师、山西、陕西的乐户,绍兴的惰民,安徽的伴当、世仆,广东的疍户,江苏的丐户,福建和江西的棚户。哪怕是捕快和衙役,也都算在特殊贱籍之内。恕妾无状,他们也都是您的子民。有些是妾耳闻过的,有些是亲眼见过的。您说,百姓所求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安居乐业吗。如果,一个人可以有尊严的活着,这大概就是天下最大的善事了。您。。。生气了?”
“朕只是没想到,你会有如此见地。朕不但知道他们,也眼见过一些。是不是觉得奇怪?那时候朕是同九哥一起出门的,我们去了江南。见到了一些风土人情,其中自然有你说的这些人。你今儿提了这个,那你可知道他们是如何成为贱籍的?。”皇帝思绪有些飘远了,记起不少自己潜邸时的事情。
“有些是知道。比如那些乐户,这要从明朝时说起了。燕王朱棣起兵造反成功后,对于不肯归顺他的、且拥护建文帝朱允炆的官员的妻女,以及抵死不从的一些百姓的妻女,他不是把人罚入了教坊司,就是把人编入到乐籍中。有些就成官妓,有些就成乐户。自此以后,她们便都算是深陷火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