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两里地时,唐梅终于支持不住,晕倒在兄长怀里。
额头滚烫,嘴唇干裂,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哥哥,就算我病得要死,也不要送我回去郡主那里。”
唐斌把她背在背上,单手托着她,右手抱着那个瓦罐,咬牙往黑沉沉的田庄里头走去。
王府田庄比周家村大得多,屋舍散落在山脚,一片漆黑。
他计划着,找一户人家叫门,许他们些银钱暂住两日,等妹子身体好一点,再去县城里看看,能不能找到活计。
那日家里失火,他随里正去县城报官,一路虽然匆匆,却也走马观花,看了些市面上的营生。
吃喝玩用一应俱全,其中也有卖竹编木玩的摊贩。这却是他熟悉的,不免多看两眼,觉得那些泥车瓦狗,风炉人偶,还不如自己做得齐全鲜活,却围了许多人在买。
将将要到一户人家,隔着一块水田,已能听到对面院子里有狗开始吠叫。
身后却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站住身子,紧一紧手腕,把唐梅托高一点,回头去看。
崔滢和海月从远处奔来,额头见汗,双颊晕红,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崔滢跑得甚急,张口便觉喉咙发紧,又担心唐斌仍旧要走,不等喘匀气,捂着胸口道:“唐……唐大郎,令妹生病,若是再……再受寒,只怕……难治。”
唐斌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她。”
海月上前去,把披风裹在唐梅身上,见她已经晕过去,又替她系好绳结。皱眉道:“唐少爷,你妹子脸色不好得很,白得跟个鬼似的。”
崔滢侧头,看了看唐斌背上悄无声息的女子,不禁有些心惊。踏前一步,望着唐斌:“令妹再禁不起折腾。不如先送她回去?庄里人手多,要水要饭,煮药煎汤,怎样都方便些。”
唐斌缓缓摇头:“小妹气性大,她醒来要不肯的。”
“你放心,我再不会强留你们。待她病好以后,去留全由你们自主。”
唐斌忍不住抬眼看她:“你的恶煞……”
“如你所说,世间文曲星未必便只有你。”崔滢勉强笑了笑,“再不济,我还可以去观里请一尊文曲星君金身来家里镇着,想必效果也不会差。”
马蹄声响,山月骑了一匹马,又带了两匹马过来。
崔滢吩咐:“山月,你带唐姑娘回去屋里安歇。让厨房里上来两个守夜娘子,专门为唐姑娘烧水备用。唐大郎,你且放心陪着令妹。我这就去县城请大夫来,替你妹子好生看诊。”
山月下了马,正疾步去唐斌身边,打算接下唐梅。听到崔滢的话,不由得一怔,当即反对:“姑娘,这么晚了,等明日天亮再叫人去请,想也来得及。”
“夜长梦多。”崔滢看了眼唐梅,又回眸看着唐斌,“大郎,不要犹豫了。令妹的样子,看着叫人担心。”
“好,多劳郡主。大恩不敢言谢,小人心里记着。”
崔滢摇摇头,回头上马。临走前,忽然又勒紧缰绳,没头没脑说了句:“唐斌,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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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滢赶到县城时,正是夜色最黑的时候,昌县城门早已关闭。
守卒喝了酒,正在耳房里烤火打盹。听到叫门声,从望窗探头出去一看,见是两个女子,骑着高头大马,大是惊讶。
海月举高手,亮着明晃晃的王府令牌,喝道:“东阳王府,有要紧事进城办理。还不赶快开门?”
上回崔浩去县城,县令大人亲自陪送逢迎。东阳王府郡主在昌县田庄养病的事一时传开,街知巷闻。
守卒忙去开了城门,验过令牌无误,恭恭敬敬地还回去。
“城里哪位大夫最有名望?善治头疼脑热,伤风感冒?”崔滢勒马问他。
守卒不禁笑起来:“姑娘说笑了。咱们昌县就一个治病的常大夫,在东门回春铺。另有专治跌打外伤,专管接生妇产的,便不是大夫了。”
崔滢主仆二人去到回春铺,敲开门,门仆却为难道:“我家老爷被县丞老爷请去城西三十里老太爷家,今晚想是在那边住下,不会回来了。”
海月问崔滢:“姑娘,怎么办?咱们这一路急跑了一个时辰,我这身骨头都快颠散了。要是再跑三十里路,又还要一路颠回去,明日就该请大夫替我看病了。”
崔滢也觉得浑身隐隐作痛,却一咬牙,道:“去。既已跑了一半,岂能半途而废?”
海月不敢反驳,只好随在崔滢身后,一路从西门出去。
到了县丞老爷的老太爷家里,那家在乡下,仆人没有见过王府令牌,不知真假,不肯往里头通传,在门口理论半天。惹得海月火起,就要扬鞭子打人。
崔滢忙喝止。幸好这番闹腾惊动了家主,县丞出来,接了令牌,忙屁颠屁颠去叫醒大夫,恭送出门。
常大夫捋着特意染白的胡须,沉吟着,不是十分情愿深夜奔波:“郡主见请,本不该辞。只是老太爷这边我是极熟的,故而事先带了备用的药材。郡主那位病人的症状与老太爷不同,药材方面便不趁手。不如等天亮,回铺子里取了药,再随郡主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