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沈尽欢
现在回忆起来,我忽然发现,在大学余下的三年里,沈尽欢一直保护着我,使我离开童童的阴影,只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
一直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大学三年的生命之所以可能快活,都是因为有了他,到那一天,我才真正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二年级的时候,我如常地在舞厅门口收舞票,而沈尽欢也照样带各色女孩跳舞,但现在他已经不再说那句废话,每当他从我身边经过时,只是深深地看我一眼,而我也仿佛漠不关心地回他一眼。
双方似乎都心有默契地保护着什么,只是都不愿意把它提出来。
而童童,她并不似高中时那样缠着我,她只是偶然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当出现的时候通常都是谈一些学生会啊,系里活动之类,十分“严肃”的事情。
但我觉得她对沈尽欢有敌意,每当她看到沈尽欢的时候,她的眼中就有无法压制的敌意。
我深切地感觉到了这一点,这使我心里不安,我想起高中时,她看着我的眼神,那样深切悲哀的眼神。
我想,她的心理一定是有问题。
不久后,我看见她在学校里和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两个人手拉着手,十分亲热。
那个女孩子长发披肩,身材瘦削高挑,脸色白晰。当童童看见我的时候,她很得意地对我扬了扬头,仿佛在炫耀什么。这种孩子气的表现,使我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件事却使我松了口气,我以为,她总算把目标转移了。
大二的冬天十分寒冷,上海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许多在这里上学的都是江浙一带的学生,他们很少见过这样大的雪。所以下过雪后,学校里的气氛也变得热烈起来,到处有人在堆雪人,打雪仗。
那个时候,与我一起打工的一个外系的同年级男生在追求我。他每天都准时地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口,等待我下课,然后陪我一起去食堂,去学生活动中心。
我想,我过的日子是比一般的人还要寂寞。
我几乎从来不去看电影,不交男朋友,不参加舞会,不逛街,不参加体育运动。用我的一个同宿舍的女生的话来形容:“苏花,她就是活着。除了活着外,好象就没什么。”
是啊,我那时就是活着而已。
下雪的日子里,寂寞的感觉便无形地来临了。
看着那样的大雪,我会想起我的家乡,想起远在异地的父母。在我生活的那个北方小城,下雪并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但在这里,却完全不同。
一年半的时间,我已经习惯了江浙的菜系,习惯了厨师在炒菜的时候放许多糖,习惯了吴侬软语,习惯了象上海人一样去思索问题,习惯了城市的喧嚣,但我却仍然无法习惯这样深入骨髓的寂寞,或者说,我更加体会到生命的寂寞。
当大雪来临的时候,童童在雪地里对我说:“苏花,你还记得海边的打捞现场吗?”
满天的大雪扑面而来,曾几何时,我与童童站在风雪的海边,沙滩全部是银白色的,大海在远方温柔地涌动。
那样深刻的蓝,蓝得让人痛彻心扉。
我说:“是的,那个时候,海边有些人一直在打捞东西,我不知道他们在打捞什么。”
童童说:“他们在捞一个石碑。”
“去年的时候,我回到那个海边,石碑已经被打捞了上来。我去看了那石碑,隐约可见‘秦皇求仙入海处‘的字样。听说那石碑是许久以前立的。”
童童这样对我说着,有一刻,她似乎神思恍惚,我默默地听着,想着那样久远地过去。
“苏花,你还记得海中的岩石吗?时间久了,石头上的雕刻也被腐蚀了,现在再也看不清那个女人惊慌的脸。时间久了,一切都会改变吗?”
童童低声问我,“时间久了,一切都会改变吗?”
我不知道,我同童童一样迷茫。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我有些了解童童的心了。我开始感觉我正在沉入一个网,一个童童多年来编织的网。
我立刻转身而去,我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童童一个人站在我身后,我清楚地听见她的声音问我:“苏花,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只是因为我和你一样是个女人吗?”
“苏花?为什么?”
苏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想,我就要崩溃了。
我同追求我的那个男生一起去学生活动中心,我想,我应该交男朋友了。只是,会是他吗?
周末的时候,我除了收舞票,也偶然和他一起去看场电影。
我一直努力地在逃避一些东西,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无论在作什么事情,我都会忽然神游物外,仿佛心有所思,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有的时候想想自己的生命,又不由地悲哀,难道我就只是活着而已吗?
圣诞节来临的时候,那个追我的男生请我一起参加学校的圣诞舞会。我答应了。
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怎么样度过那样寂寞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