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战那天之后,北冥缜就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其实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大清了。
他只记得北冥异在战场布下奇毒,他重伤染毒,败退至紫金殿,师相欲星移借助海王戟和殿内历代鳞王的王气,布下生涂之阵,将垂死的海王与他的二哥北冥华封入阵中。
——欲星移本来想将他也封进去的,他却沉默着摇了摇头,手中唐刀一振,站在了殿口。
他是将军,保护父亲、兄长、师相与整个海境才是他的责任,虽万死而莫辞。
生涂之阵发动的刹那,号称海境术力第一的欲星移倒了下去,而在他前方,护住殿口的北冥缜没有回头看术力耗尽的欲星移,他撑着掌中一口河山命,抬头凝视向远方。
他知道,北冥异要来了。
而他现在不仅化不出鲲帝原形,连人形都保不住,长袍下露出一段仿若银纱一般透明的鲛人尾鳍。
他大概会死在这里吧,他想。
他轻轻的眨了眨眼,血从额头上滚下来,淌进眼睛里,沙沙的疼,他慢慢咽下喉咙里涌上来的热血,摇摇欲坠地看向天际——
——北冥异来了。
天空中有什么升了上来。像是墨水泼在水里一般,天色飞快的暗了下来。
某种巨大、漆黑的存在笼罩向整个海境,带着一种冰冷而残酷的威压,在无根水中泛起不祥的波纹。
北冥缜血红色的视线凝视着慢慢向海王殿而来的那个存在。
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化出原形的北冥异——击水三千里,扶摇九万程,出则万民死,动则天下殇。这就是君临于海境万物之上,纯血的鲲帝。
这个世上,纯血鲲帝只有两个,一个是他的父亲,另外一个……是这次内乱的主谋之一,他的幼弟,北冥异。
北冥缜忽然想起来,他从未见过北冥异与父亲的化形。
大哥是条黑露脊鲸、二哥是条南露脊鲸,他是条蓝鲸,他们的化形虽然巨大,但也从不是这种天灾具现一般的模样。
他在这一刹那忽然明白,为何海境从古至今,鲲帝一族独居四脉之上,甚至于压倒龙种——在海境,纯血鲲帝本身即为灾难。
当黑色殃云一般的存在笼罩住整个海王殿的时候,鲲帝的威压陡然而降:跪下,或者死。
四周的无根水仿佛掺了铅,所有人都一动不能动,呼吸越来越难,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殿内士兵掌中刀剑纷纷坠地,殿内除了北冥异,所有人全都不能自已,战栗地跪伏在地。
——跪下,或者死——
那就死吧。
北冥缜拼尽全身妖力,长啸一声,掌中河山命震出一道雪白光芒,向天空中那团物体急斩而去!
刀芒斩中,却毫无声息,那团殃云一般恐怖的东西忽然消失了,然后他看到北冥异,他的四弟,这场海景内乱最后的赢家,从空中翩然落下。
他还是那么好看。
乌黑到几乎泛着深蓝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深蓝华服玉带横腰,那张秀丽到几乎带些稚嫩意味的面孔带着一贯甜美的轻笑,纤尘不染的足尖轻轻踏在海王殿的血泊之上——那些因为北冥异的野心而流的血。里面有父亲的血、哥哥的血、他北冥缜的血,还有海境万民无辜者的血。
北冥缜凝视着他鞋面上溅起的一点微红,北冥异似嗔还怨地柔声抱怨,说阿缜,你看看我呀。
北冥缜慢慢抬头,在望入北冥异双眼的刹那,怒吼一声,一刀挥出!
他重伤在身,但这一刀依旧刀沉势重,刀未至,而刀上吞吐刀气削断北冥异一缕长发,直取北冥异颈项,刹那已经劈入他颈前三寸——
然而河山命却连一分都近不得了。
北冥异两根雪白修长的指头轻轻拈着河山命刀锋,他深蓝色的眼珠看着自己的三哥,面上忽然就现出了一点接近于天真的神情。
他侧了侧头,用一种撒娇的甜甜声音软软地道:“原来阿缜真要杀我。”
那是北冥异对他最常用的语气,软软的,故意在尾声微微拖长了的调子,像是小猫毛茸茸的尾尖,又像是刚做好的点心上头那层带着甜味的菲薄热气。
他只有在撒娇的时候才这对他说——只对他一个人说。
他从丁点儿大就绕在他身周,三哥长三哥短,捧着母妃给的稀罕的果子来献宝,自己明明馋得流口水,却非要垫着脚捧到他面前,一定要他先吃,他说好吃,他的幼弟才会眉开眼笑地爬上他膝头,坐在他怀里啃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