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太后于西内苑侧凰德殿,召见拜曼公主奥维特妮娅·琶其顿。
鸿胪寺急急寻得一名通晓拜曼语与汉话的胡使,朝廷加授九品通校郎之衔,在下首转述传禀。
太后端坐于殿上珠帘后,王砚、薛沐霖、虞玧、刘浺、温意知同进殿内,恭敬行礼。
太后莞然道:“都平身罢。哀家记着,先前在宫内见你们几人一起时,还是往年御宴,你们同寿王家的启礼几个在御花园里淘气,先帝与先太皇太后常赐果子与你们吃。不想一晃眼,已皆是朝中新秀,屡建功绩。望日后亦多替皇上分忧。”
几人忙又拜倒,称颂太后娘娘与皇上的恩德,立誓定克忠职守,肝脑涂地,报效皇恩云云。
太后再道平身,又问:“听说此番奇案,京兆府通判冯邰亦有功劳。李爱卿也说,京兆府这段时日多亏有他勤苦。皇上亦念着要见见他。今日可来了?”
薛沐霖回禀:“此案数个关键,皆由冯通判查出。他奉娘娘诏命,同臣等一道入宫,正在殿外待宣。”
太后命宣入,冯邰进殿,见礼毕,太后再道:“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哀家却尚未见到那位拜曼公主。”
内侍即又传宣。一位少女被几名宫娥引入殿内,盈盈拜倒。
“臣妾拜曼国利默·琶其顿大帝之女奥维特妮娅,拜见尊贵的皇太后殿下。祝愿皇太后殿下千岁万福。”
太后奇道:“你就是那位夷国公主?我朝言语说的怎这般好?”
奥维特妮娅微抬头:“回禀皇太后殿下,臣妾从拜曼到这里,用了快两年,又这京城,住了差不多一年,一直都在学说话,写字。”
太后一叹:“真是个上进的孩子。快快起身,到近前来,让哀家瞧瞧。”
宫娥搀扶奥维特妮娅起身,走近珠帘。太后凝目细看,只见她一袭紫裳,衬得肌肤胜雪。浅金的长发梳成高髻,并无钗环,唯以两串细粒明珠围在髻间,又有一枚水滴形状的宝石垂在眉心处,宝光湛然,却敌不过她碧蓝双眸的光彩。
太后赞道:“好个漂亮的孩子。你在自己的国里,也应是被千娇万宠的。万里迢迢来我朝,定吃了不少苦。”
奥维特妮娅抓住裙摆两侧,屈了屈膝。薛沐霖又躬身道:“太后娘娘,奥维特妮娅公主虽粗通我朝文字,然详细上禀仍有碍,请娘娘恩准她言拜曼语,由通校转禀。”
太后道了声准。
奥维特妮娅谢过太后,转以拜曼语讲述,通校一段段译做汉话。
「臣妾兢兢奏禀太后娘娘。臣妾琶其顿氏女,奥维特妮娅,乃拜曼国先皇利默大帝之长女……」
薛沐霖又禀道:“拜曼国人姓在名后,琶其顿是皇族之姓。其国尚紫色,唯国主及皇子帝女方能服之。故今日为表恭敬,她特意着此服色拜见太后。”
太后微颔首:“难为这般有心。”
奥维特妮娅继续讲述。
「臣妾生于紫色的寝宫。凡皇子帝女,出生后便会全身涂抹圣油,再以圣水沐浴,于左肩纹一玫瑰图样,纹法乃宫廷秘技,他人难以摹效。太后娘娘若疑妾之身份,可召熟知拜曼国情的人询问,或查阅典册,再验妾身。”」
太后慈爱地道:“哀家既然见你,又有鸿胪寺与这几位卿家作保,便不会疑你。说一说你为什么来这里。”
通校转将太后圣谕以拜曼语宣出,奥维特妮娅的眼眸中浮起水雾。
「臣妾之父先利默大帝,仁厚爱民,愿同□□上邦交好,屡遣使至上国。臣妾亦因此仰慕□□久矣。父皇数年前亡故,本应由臣妾之幼弟□□廷太子承袭大位,然父皇之弟孔布亲王纠结党羽,篡夺皇位。弟与臣妾一度流落各处,险些性命不保。」
太后动容:“你那狼子般的叔父竟这般欺你们孤女幼弟!”
奥维特妮娅垂下羽睫。
「托先皇在天之灵庇佑,臣妾的舅父诺度森公召集忠良,终废逐伪帝,扶臣妾之弟重登大宝。但孔布侥幸未死,逃窜至弗斯国。弗斯垂涎我拜曼久矣,以扶孔布归位为名,遣兵来犯。我拜曼先时内乱,孔布又将兵防图及军机密事俱献于弗斯,一时不能敌。臣妾来上国时,拜曼已有数城被弗斯所占。」
太后一声叹息:“可怜你们了。所谓梁怕虫蛀,国恐贼损。曾把控要权,知军政之国贼如你叔父者,于国尤伤。但你邦离我朝甚远,哀家若求皇上派兵助你,万水千山跋涉,疲损太甚,相隔数国,借道亦难。”
奥维特妮娅再屈膝一拜。
「多谢太后娘娘垂怜。臣妾岂敢劳动天师,冒昧而来,只为一件可救拜曼的宝物。」
太后微讶:“哀家先时已听他们禀过,你想求一件宫里的东西,这物事怎又扯上了泊罗国、东瀛,又有一只鹦哥。更闹出了命案。哀家却有些疑惑了。”
奥维特妮娅尚未回答,王砚跨步到殿中,施礼道:“太后娘娘恕微臣唐突,能否请娘娘恩准将公主所求之物先取来,臣当场给太后娘娘变个戏法,把宝物变出。”
太后含笑:“王砚啊,你小时候的虎楞劲儿又上来了,竟与哀家卖上关子了。”
王砚咧嘴:“臣万死。只是娘娘方才听了许多可叹的故事,何妨看臣耍个小把戏换换心绪?”
太后掩口嫣然:“也罢。”吩咐身边宫娥,“取那件东西来。”
薛沐霖、虞玧几人齐齐下拜,称颂太后宽厚慈爱。一时,宫娥捧来一方漆盘,盘上托着一物,覆盖锦缎。
太后示意内侍接过漆盘,捧出珠帘,掀去盖锦,露出一枚香瓜般大小,形若卵状的宝球。球身较尖的一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略小些的浅金色宝石连组成六条瓜纹般的纵道箍环球身,中间密密点缀着七色彩宝组成的花朵纹样,华贵炫目。
奥维特妮娅失声轻呼:“是它!”
太后微微一笑:“此物确系几年前你们拜曼国使臣来朝时所贡。先帝将它献与先太皇太后,先太皇太后不喜太过富丽的物事,又将它给了哀家。但不知你为何因它万里迢迢而来,费劲周折,引出许多事端。王砚又要为哀家变个什么戏法?”
王砚道:“禀娘娘,这枚宝球乃珊斯工匠塔木沙所制。此人精通制密匣与造锁之技,与他的哥哥,也就是本案中另一位死于东瀛人之手的胡商古罕德一起在拜曼国做买卖。但他们兄弟信神火教,这在拜曼是重罪。奥维特妮娅公主之父赦免了他们兄弟,留他们在宫中做了工匠。拜曼帝临崩前,把一件关乎国运的秘宝藏在球内,除了拜曼帝外,只有塔木沙知道怎么打开它。臣的戏法,就是打开这颗球。”
太后蛾眉微扬:“这彩球哀家赏玩了几次,竟然从未发现它里面藏着东西。既然你说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懂得如何打开这颗球,两人又都死了,你如何知道开法?”
王砚再一揖:“因为世上还存着一把开锁的钥匙,请娘娘恩准臣取来钥匙。”
太后点头准允。
王砚转身出殿,片刻后提着一个鸟架再回到殿中。
架上栖着一只硕大的灰毛鹦鹉,唯独尾稍处有一簇红毛。鹦鹉向上首扑扑翅膀:“万福,万福!”
太后失笑:“这鹦哥是你们先前所禀的那只?”
王砚回道:“它本是塔木沙豢养,其间隐情,大都由冯通判查得,请娘娘准他上禀。”
冯邰继而躬身:“臣查得,塔木沙有个外号叫大鹦哥,行走进出都带着一只灰鹦鹉。鹦鹉极其机灵,塔木沙赌钱带着它,它看得多了,会帮着出千。塔木沙死后,鹦鹉被东瀛细作所得,东瀛人只知鹦鹉可以打开藏着秘密的宝匣,却不知宝匣是何物,更不知在宫中,还以为在拜曼人身上,便以它为饵,引拜曼人上钩。奥维特妮娅公主与古罕德终是入彀,古罕德被杀,鹦鹉却被王郎中的雪隼路过时叼走,算得奇事。”
王砚道:“不是奇,这鹦鹉乃塔木沙在拜曼国宫中便开始养了,拜曼宫内养了许多鹰,它自小见惯,会学鹰叫,故臣的隼未伤它。”
太后赞叹:“真是机灵,它的汉话说得也好过许多胡人,一丁点胡味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