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了，不管不顾的叫了！
这一辈子，他都没有这么勇敢过。
然后，他就愣在了那里。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片段总是一片漆黑的。但其实，是有光的。
学校里的光，街道里的灯光，还有，油灯……
是的，那里有一盏油灯，围绕着这盏灯的，是各种各样的食物以及他非常认识的或者他不太认识的其他人。
现在这些人也都呆愣的看着他，然后，又齐齐的去看旁边站在楼顶边缘的王颢然。
王颢然也在看他，完全呆滞的看着他，在他的记忆里，那就是一片黑暗里更黑的几团阴影，就像悬疑片中的杀人凶手，在黑暗里作案，而且，完全用黑色来替代。
而没当这个时候，他都对自己充满了愤怒。
“动啊！动啊！动啊！”无数次的，他对着记忆中的无法改变的自己叫着，先动啊！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不管是什么，总之先有所表示啊！
表示你不在乎，表示这不过是个玩笑，表示……
但他动不了，于是，先动的就成了对方，王颢然先冲着他笑了一下——他那惯常的，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谷子，你可以啊，这人还没到就和我们互动起来了？”
他这一开口，整个气氛就活了，其他人纷纷也说起了话：“我操，你吓死我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谷子就算真喜欢颢然也没什么啊。”
“那能有什么？最多就是真心话变大冒险呗。”
“咦，对了，颢然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大冒险吧……”
“这看样子像真心话啊！”
一堆人笑了起来，王颢然也笑，所有人都在笑，唯独他……
“笑啊！笑啊！笑啊！”
此后的很多次，他都这么催促着这个时候的自己，可是就和早先一样，他对此，无能为力，他不仅没有笑没有过去随便说两句，而且，转身离开了。
在他转身的刹那，笑声就停止了。
那个本来可以有光亮的地方，彻底，变成了黑暗……
……
“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这么年轻就这么有才华，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最终的评选需要一定时间，但入围的作品却会很快就给出答案，他的作品，幸运的，但又不算是意外的进入了最后阶段。
虽然没有获奖，但也算取得了成绩，老大满意，公司满意，所有人都满意。
是不满意吗？不，怎么会。
是满意？他也无法肯定。
他人站在这里，却仿佛处在另外一个时空，一切都是那么恍惚。
年轻啊……
虽然这一行他已经做了六年，可喝前辈们相比，他依然还是年轻的，所以听到最多的词汇就是感叹性的年轻啊。他听着，嘴角则微微的挑了起来，年轻啊——
他曾经，也是这么想自己的。
年轻！
因为年轻，所以不知道怎么应对；
因为年轻，所以采取了最错误的方式。
但是现在他知道不是，他已经到了这个年龄，面对那个人，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才是最正确的方法。
他依然，是那个打开铁门的一瞬间，就完全傻掉的少年。
想到这里他摇头笑了笑，打开车窗，让外面炽热的空气窜进车内，不管怎么说，他的事是完了，也许还不完全，但这个案子，总是告一段落了。当然，更也许，还不仅仅如此？想到王颢然好像对他眨了下眼，他有些迷糊的想着，然后就觉得自己更傻了，只是过去可以说是傻瓜少年，现在却是傻瓜青年？或者是……中年！
想到网上流传的那个90后都是中年人的划分方法，他忍不住操了一声。
车流不知道什么时候越来越少，当周边都没有什么汽车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到了那条小路上。
他慢慢的把车停下，打开全景天窗，隔着玻璃看向天空。
路灯很亮，他其实看不太清什么天上都有什么，他只是在发呆。
把一个人从黑暗里拽出来不需要太长时间，把一个人从光明里推向黑暗，好像，也不需要太长时间……
窗顶突然被人敲了下，他拽过头，就看到了王颢然，西装革履的王颢然，桃花眼里似笑非笑。
他没有理会，那个人继续敲玻璃，不仅敲天窗上的，还敲他旁边的，他坐起来想离开，却发现倒车镜被那人拽着。
“你干什么！”他降下窗户。
“你下来。”
他没有动，王颢然看着他：“下来啊！”
“王颢然，你别以为我不会动手。”
“那你下来啊！”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猛地推开门：“你到底——”
他话没说完，就被王颢然一把抓住，然后勒着脖子到了另外一辆车上，他本在挣扎，发现是什么车后，也就不动了：“怎么，终于舍得开Q7了？”
“那次是和朋友打赌。”
“你还真喜欢喝人打赌。”
王颢然正在给他系安全带，听了这话抬起眼，他没有笑，起码嘴角没有上挑，但是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叶谷英蓦地就觉得脸有些发烧，他别在一旁：“看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对为什么又不看我？”
“王颢然！”
他刚一出口，那边王颢然就发动了车子，他下面的话就淹没在了颠簸里，汽车很快上了主路，然后就进入到了车流里。
“……我们这是上哪儿？”当发现车子上了高速后，他忍不住开口。
“一个，我一直都想去的地方。”
“什么？”
“我想，你也是想去的。”
“嘿！”
“要困了你就先睡吧，还要有一会儿，放心，不会把你卖了。”
“是啊，你没这个必要嘛。不过，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你真的想要吗？”
“王颢然，你以为这个世界是在围绕着你转的吗？是，我承认，你牛逼你厉害，在你面前我他妈的就是个小丑！但我已经离你这么远了，我他妈的已经自己滚蛋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有去找你吗？我有去求你吗？我有死皮赖脸的贴着上吗？是，我狗眼看人低认错了你，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你他妈的能不能收起你这幅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的嘴脸！”在听到这一句后，他再也忍不住的爆发了，他大声的叫着，把这些年的经历委屈都喊了出来。
当他像一只受惊了的老鼠从楼顶上跑下来的时候，只觉得天大地大都没有自己的活路了，他像蜗牛似的躲在自己的壳里，夜以继日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甚至连填志愿都是糊里糊涂的，是不是自己喜欢的早已不重要，未来的规划也是想都没有想。
他只是，想要找一个最远的城市，然后躲起来。
他成功了，成功的进入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海边大学，在蓝天白云的照拂下舔着伤口，但是当他从学校里出来，他迷茫了，他不知道将要做什么，大学里所学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喜好，他也完全没有关于此的计划。他垂头丧气的回到家，想着随便考一个公务员，然后混日子吧。
考公务员他还是可以的，怎么说，他也是擅长考试的。
父母对他这个决定当然是欢迎的，只是在一次吃饭时偶尔提起：“对了，那个过去经常和你一起玩的叫什么然的同学你还记得吗？他在找你，你给人家联系一下啊。”
什么然……
王颢然！
再刻意去忘记，这个名字还是跳了出来，他应付完父母就陷入了呆滞，然后在第二天就收拾了自己的行礼。
要做什么呢？到底要做什么呢？
其实，是没有确定的答案的，只是，就像小时候那样，让所有嘲笑他的人，都大吃一惊……
在大学的时候，他刻意淡忘着王颢然，在这里，这竟成了激励他的一个名字，他想象着有一天，再见到王颢然的时候，令他大吃一惊。
他从没去找过王颢然，虽然他想的话这会很容易，但他没有联系过任何一个过去的同学，甚至，当有人试图联系他的时候，他也完全避开了。
他只是，在想象。
这个想象刺激着他日夜颠倒，废寝忘食，刻苦拼搏。
然后，当他真的见到王颢然，见到他开着一辆□□的时候，他是……暗爽的。
是的，他应该是暗爽的。
他当然是暗爽的！
虽然从感觉上没有多好，但他在理智上，还是觉得兴奋高兴的。
所以，他嘲弄着他讽刺着他展现着自己的优越感，然后，又一次的跌入谷底。
他这些年的努力，都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你一定在笑我吧。”在把所有都喊出来之后，他也没有什么气力了，“你本来就喜欢笑，这一次，更笑的开心吧。”
“嗯。”
叶谷英看过去，王颢然看着前面：“是啊，在笑，很高兴，终于又见到了你。”
“……你这是在笑吗？”
“这是高兴。”
没有一丝笑意的高兴，叶谷英突然有些说不出话了，他转过头，看向外面，此时他们已经完全离开了城市，远处的野外是真的黑暗，如同他早先的感觉。
他有些好奇王颢然到底要带他上哪儿，不过最终还是没有问。
“随便吧。”他想，“反正已经是这样了。”
车子一路形式，他本来还看着窗外，慢慢的，也就睡着了，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眼前的景色竟是熟悉的……，不，是非常熟悉。
他不敢相信的转过头，王颢然瞥了他一眼：“快到了。”
“我们，回家了？”
“嗯。”
“你疯了？”
王颢然一笑，和他惯常的笑不一样，也不是大笑，但确实让人感觉到了他的开心：“是的，我疯了，应该是疯了的吧。”
说话间他已经把车停下，然后拉着他到了一处墙头：“怎么样，现在还跳的过去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啊，每年回来都要看这处墙，就怕学校整改，总算还没有，来啊！”
叶谷英很想转身离开，但他还是跳了——虽然不经常，但在整个高中生涯里，他的确每年，都要跟着王颢然跳几次。
也许是为了逃掉早自习，也许是晚自习，也许是为了打篮球，也许，只是因为王颢然的一时突发奇想。
天已经亮了，不过时间还早，但学校里已经能见到学生了——苦逼的高三学生，注定是没有暑假的。
“来！”
王颢然拉着他的手一路向他们过去的教学楼走去，他想抗拒，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有些迷糊的跟着。
会被发现吗？也许会吧。
会被呵斥吗？也许会吧。
会被骂出去吗？也许会吧。
可是在这一刻他都不想去在乎了，只是被王颢然拉着往前走，上了楼梯，再推开那扇铁门——很多年了，教学楼翻修了，那扇铁门却仿佛还是过去的样子。
“那天，我们在这里做游戏。”当他们一口气爬到楼顶，阳光好像更好了，有些刺眼的照着青灰色的水泥地，王颢然和他都没有说话，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颢然慢慢的开口，“这样的游戏我本来应该是叫你的，但是我没有。那个时候我只是不想，没有去想，我为什么不想，直到，我在这里喊出那句话。”
“……你一直，把我当个笑话是吗？”他慢慢的开口，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想过无数次的问题，说出来是这么艰难。
“匹诺曹。”
“什么？”
“一种感官功能的疾病，有这种病的人在说谎的时候就会有明显的反应，有的是打嗝有的是抽搐，而我的，则是不合时宜的笑。”
……
“我很怕别人知道我有这种病，所以我总是在笑，有的时候是故意的，有的时候是不受控制的。但是，当我喊出那一句的时候，我没有笑……”
叶谷英眨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在给我解释吗？”
“当我没有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害怕。谷子，我，也是会害怕的……嗯！”
他话音还没落，腹部就受了一拳。
“你个混蛋，你以为我不看韩剧吗？就算我不看，我身边也有人看好不好！”
“所以，你以为我是在同你说谎吗？你想一想，仔细的想一想，当我同你说正经事的时候，有哪一次是笑过的？就像你的乳糖不耐在轻的时候是肚子叫，重的时候是放屁一样，我是在说小慌的时候会小笑，大谎的时候会大笑。但你看我现在笑了吗？过去同你说那些重要的事情的时候笑了吗？昨天做评委的时候……好吧，我笑了，但这是因为那个作品真的他妈的搞笑！”
说到最后，他有一种气急败坏的无奈，叶谷英突然想笑，可是又有一种本能的害怕，他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却被王颢然一把抓住：“好吧，我们再来一次。
“什、什么……”
“我喜欢你！叶谷英，我喜欢你——”
“叶谷英，我喜欢你——”
“我喜欢，叶谷英——”
“我，喜欢叶谷英——”
喜欢，叶谷英……
十年前，一个少年在夜里在这里高喊，喊之前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十年后，一个男人在白天在这里高喊，喊之前他已经想了十年……
……
………………
“叶谷英，你就在咖啡里加点牛奶吧。”在很久很久以后，王颢然躺在沙发上，懒洋洋的对着纠结的叶谷英说，“那有什么啊，都是病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