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当叶谷英看到那条小道里突然冒出来的汽车的时候，已经什么都迟了，他甚至来不及后悔刚才的加班。

虽然他把方向盘死死的打到了左边，脚下也踩实了刹车，还是感到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向左边，耳边更是传来了一声仿佛巨雷似的闷响，只是那响声太遥远，远的很不真切。

有很大一会儿功夫他都回不过来神，所以当他看到王颢然的时候，他只有一种操了蛋的感觉，为什么他会在临死的最后一刻还想着这个人？

没有月亮，连路灯都很遥远，冬季的夜晚，在这个时候，他想的，竟然是，王颢然？

从小到大，叶谷英最有怨念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本来这个叶是很有气氛很有感觉到，也出过不少名人，比如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叶孤城，再比如我们都敬仰的□□。

看，这个字随便配个名，都能起的很不同凡响别有感觉，偏偏两个凑到一起，那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其实叶谷英本来是叫叶孤英的，是他那个迷恋武侠又迷恋军事的爹绞尽了脑汁想出来的名字，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吧，也不错，结果被他奶奶一个大棒子给打了下来——孤什么孤，孤孤单单像什么样？

在自己妈的威吓下，叶老爹只能说自己起的是谷，谷子的谷……

于是这本来不凡的名字就带出了一种别样的土气，很有一些喜欢促狭的家伙拿这个嘲笑他：“你是谷子英雄吗？种田高手？”

叶谷英每每都被气的哇哇大叫，回家抗议又被镇压，久而久之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之情。

这种情绪带来的后果第一是人有些孤僻，第二则是埋头书本——在他还没有明确意识的时候，就有一种想要嘲笑他的人吃惊的心理了。

小学太久远了，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中学则非常惨绿。

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们对不合群的同伴是非常残酷的，叶谷英虽然成绩相当出色，却被压抑的几乎窒息。

叶谷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只记得自己很多次都想要自杀。

他本来以为高中也是这样，却被王颢然一把勒住了脖子。

……

叶谷英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而王颢然的脸则越来越大，那声巨响仿佛很远了，更近的则是啪啪的声音。

“叶谷英叶谷英，你怎么样了？叶谷英！我草，叶谷英，你他妈的敢死试试啊！”

王颢然的面孔扭曲着，声音比刚才的巨雷更响亮，叶谷英突然反应了过来：“王、王颢然……”

“叶谷英！”

“你、你放手啊！”他喘了口气，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声音，“你快勒死我了！”

王颢然哗的一下松口手，然后又连忙接住他：“对不住对不住，是你让我放的，嗯……那个，你没事吧！”

他斜着眼看向王颢然，见他的衬衣扣子不知怎么蹦掉了两个头发凌乱满头大汗很有几分狼狈，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暗爽，但在见他好像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又有一种愤恨，他咬了下牙：“没被你撞死！”

王颢然把他放到驾驶座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命，大着呢。”

“怎么，你还挺遗憾的？”

“遗憾什么啊，我是真心的。”

叶谷英冷笑了一声，别过眼：“你的心，一向是真的。”

在上高中的时候，叶谷英只想考最好的成绩，上最好的学校——还要离他们的城市最远，他受够了现在的一切。

但那一天他却被王颢然用胳膊肘夹个半死，然后让他加入篮球队。

“我不会打篮球。”

“来吧，学学就会了，噗……”

前面还说的一本正经的，后面却笑了起来，他气愤异常，立刻就把他划到了拒绝往来的名单上，王颢然却追着他不放。

“我是真心的……咳咳，嗯，你看，你身高够吧？我们篮球队缺人吧？我们又不是职业的，你就来试试呗？男人，总要有个体育爱好的是吧？”

日以继夜，王颢然追着他不放。

“来来来，我请你喝汽水。”

“喏，这道题我已经做出来了，借给你参考。”

“我哥今天开车来接我，我送你啊！”

篮球队长，学习委员，性格开朗，为人豪爽，虽然有些爱笑——总是说着说着他自己就笑了起来，可王颢然还是深受全班乃至全年级师生的喜欢，因为他的拒绝，甚至有别的班的女生把他堵到路上：“我们王颢然就是想让你加入个篮球队，你拿什么架啊！我们王颢然叫你是看得起你，你再这样，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不客气……

还真是不客气……

叶谷英看着自己完全凹进去的左车门，只觉得王颢然对自己是真有深仇大恨的。

“啧啧，这撞的，太有感觉了。”王颢然趴在他的车门上研究了一下，“看这形状完美的，就和画的似的。”

他点着头，仿佛非常满意自己有这样的功力，叶谷英咬着牙：“你，知道这是我的车吗？”

“啊？”

“一定是知道的吧。”

“怎么会，噗……哈哈哈，我怎么会知道，噗……”

王颢然笑的肩膀耸动，叶谷英冷着脸，后糟牙慢慢的磨动着：“你知道为什么有很多童星都很难出头吗？”

王颢然笑着，疑惑的看向他。

“那是因为有的人，小时候是可爱，长大了就是可厌了。”

王颢然眨着眼。

“你这种不分场合的大笑，是怎么让你走向社会的？”

王颢然没有说话，叶谷英转过头，就在他准备给保险公司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王颢然开的是一辆□□，而且好像还是最便宜的那款？

他有些疑惑的转过头，记忆里，王颢然的家世是非常不错的，大学考的也很好，现在就开一辆□□1.0？

“你说的对。”王颢然来到身边，一边笑着一边说，“我这的确是不太好，所以现在混的也不怎么样，噗——”

……

“我告诉你，你今天表现的并不是太差，你看我都没有笑。”

很多事情就是那样，你明明不想的，但如果有个人不断的在你耳边说，不断的说，然后，你就会不自觉的照着做了……

当然，他会跟着王颢然打球并不仅仅是因为王颢然粘他粘的太紧，还因为，他们是同桌。

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成了同桌，仿佛所有人都在帮着王颢然似的。

不过，他还是不喜欢他。

不明的厌恶、厌烦、甚至是，痛恨！

高中是痛苦的，哪怕还不到高三，也非常痛苦。

初中的努力，令他考上了一个非常好的高中，随之而来的，就是高考。

明明还有很长时间，却在进入高中的第一天就像上了发条，不是高考而是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一天比一天的疯狂。

习题、卷子，不断的重复，然后就是再重复。

放的假越来越少，课间休息时间越来越短，老师们恨不得他们不吃不喝不拉不撒把所有的时间用在学习上！

而王颢然，还能去打篮球，还能拉他去他，还能得到老师的支持。

他就仿佛，活在另外一个世界。

离的越近，就觉得他的世界越远；

离的越近，越是痛恨。

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呢？

为什么，会有这种人生呢？

所以到了最后，简直觉得和王颢然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是艰难的。

而在那一天，他们的物理卷子批错了。

期中考试，不是什么大考，却也是排名次的。

他们最后一个大题都做错了，老师却给了满分。

八分。

在厮杀激烈的前十名里，八分就是一道天涧。

王颢然第一次拿到了第一，而他，也进入了前五。

老师批错了，但他进入了前五；

老师批错了，但这是他的第一次进入前五……

虽然很努力，他真的很努力学习了，但就算他杀进了班级前十，前三也是那么的遥远，而这一次，借着一次错误，他进入了前五，第一次，离前三名那么近。

看着卷子，他有些哆嗦，他不知道要怎么办，而旁边的王颢然则笑了起来，抑制不住的大笑，笑的老师都看不下去了：“拿了第一次也不用这么高兴。”

“哈哈……哈哈哈哈……不是的老师，你给错分了。”

……

“多给了我八分啊！”本来还在笑的王颢然，在说这一句的时候却非常正经。

整个教室都非常安静——也许是不安静的，但在他的记忆里是安静的，非常安静，安静的，仿佛连王颢然的呼吸都那么清晰可闻……

这的确，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啊！

……

“你就不能改改你这个毛病吗？”看着对面笑嘻嘻的男人，叶谷英有些烦躁的搅拌着咖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是的，他要要钱，那个车祸他们最终是私了了，王颢然只买了最基础的交强险。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想改也改不了。”

“……你说这话倒挺正经。”

“我是表明我的真心啊！”

王颢然认真的看着他，叶谷英别过脸，拿着咖啡喝了起来，他心中烦乱，连喝了两大口才察觉到不对，他怔了一下，按铃把服务员叫来：“这咖啡里，你们放奶了？”

“是的先生，您不是说放奶不放糖吗？”

那边的王颢然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叶谷英脸都绿了，他把服务员打发下去，瞪着眼，磨着牙：“还钱！”

……

叶谷英看着手中的面包，很是纠结，旁边的王颢然还一个劲儿让着：“牛奶你不喝酸奶你不喝面包总是吃的吧，喏我还给你准备了脉动！”

王颢然晃着手中的蓝色瓶子，他一把将那瓶子拿过来，拧开盖喝了一口：“我喝水。”

“面包也吃了啊！”王颢然帮他撕开包装，“下面还有一场硬仗，多少吃点吧！”

叶谷英再次拿过了面包，只是依然没吃，旁边人看不过去了：“喂，小子，你说你到底别扭什么啊，都是一个队的，怎么就你事多啊！我们都喝牛奶就你不喝，颢然特意给你买了面包也不吃，就算你不喜欢吃呢，为了他这份心意难道不该吃了吗？”

“是啊，颢然照顾你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也不是勉强你，只是这该死的赛程不吃点东西都顶不住！”

在中考的时候，学校还会正儿八经的把体育当回事，而高考没有了体育加分，学校也就不当回事了，虽然没有取消篮球队，给的时间却非常苛刻，有的班级一天甚至要比三场，他们班这一天就面临着这种情况，第二场和第三场的比赛间隔不到一个半小时，吃正餐是来不及了，只有吃点能顶事的。为了怕一会儿跑不动，大多都选择了牛奶和酸奶，他的面包，已经是特殊的了。

“就算你吃不下，也要吃啊！”

“快吃吧。”

“多少吃点吧！”

“吃啊吃啊！”

“你就算不是主力，也是重要替补之一，吃啊！”

周围人七嘴八舌，而他，到底没吃。

……

“你这毛病还没好？”面对他的张牙舞爪，王颢然满脸都是笑。

“总共是两千三百八十七，你拿两千三就行。”他面无表情的说着。两千多，两千多很重要！比广告比赛的十万奖金重要！比该死的赢了比赛就有可能接到二百万的单子重要！比他焦头烂额的时间重要！

“你这毛病应该是能治的吧，你有没有好好看医生？”

“你什么时候还钱？”他的双手握的紧紧的，克制着自己不上前，在那张笑成了神经还帅的一塌糊涂的脸上来一下。

“谷英啊——”王颢然突然探过身，桃花眼整个的弯了起来，幽深的眸子里全是他的倒影，他下意识的向后一缩，而肚子则咕的叫了一声……

虽然只喝了两口，他的肚子，还是叫了起来。

……

“咚——”

当最后一个投篮没有进，橘黄色的皮球在木地板上弹跳的时候，时光仿佛凝滞了。

58:56

他们输了。

只差两分。

不是冠亚军之争，只是四强，他们都没能进去。

所有人都怔怔的站在那里，听着隔壁班的欢呼。

他们能找到很多理由，比如，他们班的男生少；比如，他们的训练时间少；比如，他们中甚至有在这一学期才学的；甚至再比如，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能取得什么好成绩。

可是，当就这么结束的时候，他们却有那么一种说不出的不甘。

就仿佛那还在跳跃的篮球，总想，再跳一下。

如果再努力一下；

如果跑的再快一点；

如果拼抢的再凶狠一下……